白芷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汗珠不停从她额上滴落,可心中恐惧支配着她,叫她不敢乱动。
有人脚步匆匆从她身旁经过,是正院掌事嬷嬷柳言,她素来沉稳,此刻却有些乱了方寸,“主子,府中各处都已经仔细找过,都没找到表姑娘。”
被她唤做主子的女子,是将军府如今的主人,月华公主严素素,她着一身素净衣裙,未施粉黛,只一支银钗挽发,虽如此打扮,却依旧美丽动人,气势十足。
月华公主眼角眉梢都带着焦急之意,她沉思片刻,想到了最后一个可能,“后山呢,可有安排人去?”
柳言一怔,又立马回话,“主子,后山封了路,表姑娘应该上不了山。”
月华公主叹了一口气,“你也说是应该,她能在十几个人眼皮子底下离开,还有哪儿去不了?”
柳言语塞,后道:“奴婢这就去安排。”说完便疾步出门去安排人手。
屋中又只剩下月华公主同底下跪着的十二人,这些人都是伺候表姑娘的,无一人说实话。她没有耐心在这儿坐着,起了身吩咐下去,“既然都不肯说实话,家法处置。”
白芷心下一沉,想要开口,却被人捂住嘴往外拖去。月华公主走到院中,柳言已经点好府上五十名侍卫,“主子,奴婢已经让人去通知相合院,那边最迟一刻钟后便能收到消息。”
月华公主应了一声,转身朝后山走去,身后跟着的侍卫各个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握紧手中兵器,不为别的,只因为三少爷在后山养病。
后山是一片密林,入口一共五个。先前寻人时不曾往此处来。此刻仔细检查过,才发现其中一条入口处有脚印,脚印小巧,是女子的足迹。青草被踩踏的程度,该是前几个时辰才有的。
月华公主面色一沉,心中明了,“进山。”
上官玥手都举酸了,可是面前的大哥哥一动不动,也不接她手上的油纸包,她疑惑,“大哥哥,你不要吗?”
见对方一直看着她,她像是明白了一般,“其他的要留给爹爹和娘亲,不能给你。”原来是误以为对方还想要更多,可是她已经将自己的那份给了对方,爹爹和娘亲的可不能再给。
她又有几分失落,“爹爹和娘亲还没有来接我。”徒然陷入悲伤中,“他们一定是不要我了。”
严玦见她哭,心中莫名悸动与烦躁。
他此刻,并不想听到哭声。
是不是只要接过油纸包,她就能安静待着?
这样想着,严玦伸出手,指尖将要触碰到油纸包的那一刻,额上一凉,他又重回黑暗之中。
树丛中窸窣作响,有人从中走出来,卷着银针羊皮卷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赶上了。”他又上前来取下严玦额发间的银针然后把脉,过了片刻带着几分欣喜,“气息稳定绵长,药见效了,不错。”
只是他有些犯难,面前这捧着油纸包的呆姑娘是谁?瞧着已经十四五岁的模样,神情却有些不大对劲,像是神志不足。他是医者,忍不住开始望闻问切。他还未开口,又有一拨人赶到,是府中寻人的侍卫。
侍卫一喜,冲着身后大喊,“找到表姑娘了。”却无人敢上前,只远远观望。
不一会儿,月华公主匆匆赶到,瞧见上官玥安然无恙,而严玦安安静静的倒在地上。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并不着急上前查看严玦情形,而是蹲下身轻轻安抚着小花猫似的上官玥,“玥儿乖,不怕不怕。”
“姨母,爹爹和娘亲,都不要玥宝儿了。”上官玥哭的一抽一抽的。她紧抱着双膝,将头埋在其间。她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等来爹娘。
月华公主拿出哄孩子的语气,耐心同小姑娘解释,“玥儿还记得吗?姨母昨日便给你说了,你爹爹同娘亲远游去了,过些时日就来将军府接你,让你陪姨母多住些时日。”
上官玥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瞧着可怜极了,“真的,真的吗?”
月华公主轻轻点头,“你娘亲是不是也以前同你说过,要乖乖听长辈的话,不然她会担心,对不对?”
终于等到上官玥情绪平定,柳言方才上前来用毯子将小姑娘裹住,准备带她离开后山。
就要走时,上官玥转过身将油纸包放在干净的草堆上,“姨母,这是玥宝儿刚刚烤好的兔肉,都,都给大哥哥。”
看着昏睡过去的严玦,她有些担忧,这个大哥哥是不是生病了,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却倒在了地上。反正如今爹娘不能来接她,烤兔就都给大哥哥好了。爹爹告诉过她,吃着好吃的食物,心情就会变好,心情好了身体就会好。
月华公主轻轻给她将额发理顺,“玥儿真乖。”
此地不宜让上官玥多待,月华公主吩咐下去,“带姑娘回去。”
上官玥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跟着柳言下山,亲侍也被月华公主挥退,此处只剩下三人。
月华公主心情沉重,“蓝凨,阿玦情况如何?”
蓝凨正在慢条斯理给严玦包扎手上的伤口,听闻此言,宽慰她,“公主不必担心,他没什么大碍,手上伤口是用刀的时候震碎了虎口,手臂上的伤口也不深,将养一些时日就能恢复。”这话并不假,只是二人都心知肚明,严玦身上的伤从来都是旧伤添新伤,没有停下的时候。
三年多来,月华公主已经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虽然习惯但心中依旧伤怀。她拿出白净的手绢轻轻地替严玦擦脸。
她已经许久不曾认真看过严玦的脸,或许是因为昏睡过去,严玦眉眼之间的癫狂暂时褪去,睡颜祥和安宁,一张消瘦苍白的脸方才显露出了原本的清隽。
当年的严小将军,长身玉立、俊朗无双、傲气风发,世间仿佛所有美好的词汇称赞他都不为过。但是,谁又能想到,他如今会是这番模样?月华公主叹了一口气,手指轻抚过严玦的下颌,那儿有一处结痂不久的伤疤,大抵也是严玦发病时自己抓伤的。
蓝凨想到了方才来寻严玦时发生的事,“公主,方才那姑娘是何来历?”他着实好奇,他到这里之前,三少爷应该同那姑娘已经相处过片刻,三少爷竟没有伤她分毫。”
严玦发疯的时候,没有人能接近他分毫,便是蓝凨也需得用药将严玦放倒才能上前。而上官玥不仅同严玦能够待在同一个地方,没有受半点儿皮肉伤不说,蓝凨放倒严玦的那一刻,严玦都没有起半分杀意。就像他在那一刻克制住了戾气,能够在癫狂发作时保持几分清醒。
“那是箐箐的女儿。”月华公主淡然道,“我本准备今日请你下山替她看病,谁能想到,今晨她会偷跑了出来,还上山遇见了阿玦。”她此刻多了几分庆幸,严玦没有伤了上官玥,这两个孩子,是这世上所剩不多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蓝凨诧异,“原来是上官大人之女?”他虽长居山上,消息却极灵通,上官大人夫妇前些日子暴毙而亡,只留下一女。
不知何时,树林里出现了两位带着面具的武卫,蓝凨一招手,二人便上前将严玦扶起朝着林中去了。
蓝凨慢条斯理的起身抚平了衣袖,方才说道:“我带他先回相合院上药,表姑娘那儿,我明日再去替她诊脉。”
“有劳。”月华公主微微点头,也准备下山去。
“公主,我还有一言。”蓝凨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蓝先生开口便是。”
“公主多保重自己。”
月华公主这回没有应下他的话,径直就带着人下了山。
将军府忙碌了一上午,终于寻得了表姑娘。
上官玥虽然从山上下来了,可还是抵触着将军府众人,洗过澡换了衣裳便一个人躲在了床榻角落。
“表姑娘,奴婢陪你玩儿好不好?奴婢听说表姑娘在家时喜欢翻花绳,你瞧这花绳好不好看?”柳言拿着用五色彩线编成的绳索,隔着帷幔哄她。
上官玥只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柳言继续耐心哄她,“奴婢手笨,特意寻了会玩儿花绳的丫头来同你玩儿,她会的花样可多了。”
上官玥这才动了动,小心抬起头来,却又在瞧见柳言身旁的人影时情绪激动,不住地摇头,“不要她,不要她!”
柳言诧异,“姑娘这是怎么了?”
上官玥想起了伤心事,“白芷姐姐坏,她说爹爹和娘亲都死了,根本不会来接玥宝儿。”
柳言幡然醒悟,她带来的丫头今日穿的衣裳同白芷相撞了,表姑娘躲在床帘后头瞧不清模样,就认错了人。
她忙撩开轻纱帷幔,不顾上官玥的反对,将身旁的丫头拉过来让上官玥能看清楚脸,“姑娘瞧,这不是白芷,白芷喜欢说糊涂话,公主已经将她打发走了,姑娘不用担心。”
上官玥仔细看过婢女的脸,见果真不是白芷,终于卸下了防备。这婢女机灵可爱,拿着花绳,“奴婢叫浣浣,可最擅长翻花绳,姑娘可要同奴婢比比?”
终于哄得上官玥脸上有了几分笑颜。
柳言见状,轻声退下,却见月华公主静静站在门前,不知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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