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凨端起一碗醪糟汤圆搅动着,他虽不喜甜食,但是月华公主送来的他却很喜欢,更别提今日确实有些天凉,这一碗暖暖的糖水暖暖的下肚,着实能驱除凉意。
他将汤盅里冒着热气儿的汤圆分装了两碗,又冲着身后站成了一根木桩严玦说道:“趁着你这会儿清醒,你也来尝尝这糖水如何,公主难得会让人送此物来。”相合院过着整日里都是药材的味道,便是一日三餐,都得搭配着蓝凨每每调制出来的汤药。
那股熟悉的味道一直充斥着他的鼻腔,严玦心中烦躁,拿起挂在墙上的刀,“我出去走走。”便头也不回去了树林,蓝凨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好一会儿气。
来到前两日相遇的林子,他很确信此刻自己没有发疯的征兆,却依旧能闻到那股味道,林子的空地上还有被雨水泡过变成黑色的灰烬,和一堆不知作何用途的白色小瓷瓶,还有,那股味道。
虽然已经被雨水冲散的很淡,他依旧能够闻出来。
带着一丝丝甜味儿。
他内心抗拒却又被深深吸引。
那是活着的味道。
他已经许久没有闻到过的,活着的味道。
明明在他眼里,连同他自己,每个人的脸都是血肉模糊的,同他做过的任何一场噩梦中要拉他下地狱的尸骸一般。他就像是被关押在地狱的囚徒,总有一天会被尸骸拉入血海深渊。
那日就在此处,三年多来,他第一次看见了‘人脸’,那是有着浅棕色瞳孔、微红的眼角、被烟灰弄脏的鼻子、带着几分浅粉的唇、因为哭泣而盛满了悲伤一张脸。
不再是有着血肉模糊、张着血口獠牙要吞噬他,拉扯他下地狱的‘尸骸’。
他的灰暗世界里终于有了鲜活的‘人’。
拂露院中
上官玥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屋檐下,双手撑着下巴,盯着顺着屋檐串成了一条线往下落的雨。
怎么爹爹和娘亲还不来接她呀,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皱着小脸发愁。外祖家虽然有姨母,还有浣浣,可是没有爹爹和娘亲,她总是夜里会害怕。
浣浣拿出小毯子披在她肩上,又搬来一张小凳陪她坐下,“姑娘,咱们今日玩儿花绳好不好?柳姑姑又送了一条来,是七种颜色编成的,外头买都买不着。”也是为了姑娘,才会去特意寻来这些小孩子才会玩儿的物件。
“不要。”上官玥摇摇头,“浣浣,爹爹和娘亲什么时候来接玥宝儿啊?”
“奴婢也不知道。”浣浣有些为难,却绞尽脑汁的编着谎,“雨这么大,今天肯定是不会来了,路难走要湿鞋。”
“肯定要雨停了才能来呢。”
上官玥不说话了,这样大的雨,院子里都积了一层水,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墙角种的几株木槿都被雨给淋的没精打采。
她忽然站起了身,朝着厨房跑去。
浣浣忙跟上去,“姑娘,姑娘,你去哪儿?”
上官玥直直跑到了小厨房,厨娘见着她来,“姑娘这是怎么了?”
“小坛子,有没有这么大的小坛子。”她用手指比划着约有两个巴掌大小的坛子。
小厨房还真的有,厨娘很快就翻出几只小坛子来,她同浣浣抱着坛子就要走,走出了两步又转过身对着给她小坛子的厨娘不好意思的道了谢。
“多谢吴娘子。”
“姑娘拿着坛子是要装什么?可要奴婢帮忙?”
“爹爹说,下秋雨的时候要接无根水,等到天晴时煮茶。”
厨娘看着她,有了几分怜爱,姑娘起先来到将军府那两日,着实是折腾人,可是后头相处下来,谁不因为她日日思念父母而心疼她两分。
上官玥选了院子的一角,呆呆地看着天空,雨渐渐起了收势,她才将坛子放在地上,然后蹲在房檐下,安安静静的雨水落入坛中的声音,起先是沉闷的,随着雨水积攒,声音渐渐变得清脆。
便是下雨天,不能出门,也觉着有趣。
浣浣陪在她身旁编着彩色绳索,见她乐此不疲的伸手去接自房檐落下的雨水,忍不住想着,若是姑娘有一日想起父母已经离世的消息,该有多伤心。
她正想着出神,忽然听见上官玥高兴大喊,“装满啦。”还直接就跑到了雨中。
她忙撑伞追上去。
将封好口的小坛子一一摆在墙角,上官玥这才苦恼,她说要煮茶,可是没有茶叶呢。爹爹从前会带她去茶园采摘新茶来煮,可外祖家里没有茶园呢。
浣浣见她情绪突然低落,忍不住问,“姑娘,可是雨水不够多,奴婢再去让人拿坛子来?”
“浣浣,这里没有茶园。”上官玥在青砖地板上用手指不停地打圈儿。
浣浣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她是要想要新鲜茶叶。
公主因为她同表姑娘投缘,这才安排她来伺候,来之前,特意吩咐过要依着表姑娘的心思行事,再不能发生让表姑娘偷跑出去这样危险的事情。
浣浣挠了挠头,一拍手,“虽然府上没有茶园,庄子上倒是有一个。”
上官玥想都没想拉着她的手就要走,“那我们快去吧。”
浣浣这可做不了主了,庄子上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更何况姑娘虽然瞧着活蹦乱跳的,到底生着病,公主肯定也不会让姑娘去。
上官玥见她不准去,也没有恼,想了想,指着后山的方向,“山上有茶树,浣浣,我们去山上采。”
“姑娘,咱们也不能上山去。”浣浣为难的很,后山可不敢乱去。
浣浣今年才十二,她是家生子,爹娘都在外院做着管事的活计,不然她也无法被挑来伺候表姑娘,她虽进内院伺候才一年,却已经听说了许多的故事。
后山是禁地,擅入者就算有幸在三少爷手中活下来,下了山之后也会被公主严惩。更何况,就算公主没有下令,光是三少爷住在后山养病,也无人敢随意上山去,毕竟三少爷得的可是会杀人的疯病,疯起来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制住他,便是这几年一直照顾三少爷的蓝先生都需要用药才能制住三少爷。
虽说几日前,表姑娘因着被白芷刺激,偷跑去了后山遇见了三少爷,没有危及性命,没准儿是因为表姑娘得了老天爷眷顾,这才侥幸逃脱。可一次能逃脱,下一次还能吗?
且不说她带着姑娘去了后山,幸运没有遇见三少爷而成功摘了茶叶下山,但肯定会受家法,说不定就被打死了。
浣浣打了个寒颤,“姑娘,后山可去不得呢。”
上官玥睁着一双大眼睛,充满了迷惑,“为什么呢?”
“山上有好多树,好多花,好多野菜,还有茶树呢,浣浣。”她不住地给浣浣说着山上有些什么,说着说着又想起来,那日她见到的大哥哥,“对了,山上还有个大哥哥。”她还把烤兔都给了大哥哥,自己一口都没有尝到,烤兔闻着可香了。
“浣浣,为什么不能去?”
见着上官玥一直等着她讲缘由,便想了想,挑着不会吓人的部分说了,“三少爷如今在后山养病,公主吩咐不许别人进山打扰,咱们若是去了,就打扰三少爷养病了。”
她拿出了她母亲教导她的语气,“姑娘是好孩子,打扰旁人养病是不对的。”
上官玥委屈极了,小声嘟囔道:“可是要茶叶。”
但是浣浣说的对,她可是个好孩子,不能任性。
她的低落一直持续到了晚膳时分,月华公主刚从宫中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她吃饭的时候神情恹恹的,便问了,“玥儿今日不高兴了?”是又想家了吗?
上官玥摇了摇头,小声回话,“姨母,玥宝儿没有不高兴。”
柳言适时上前来,浣浣不敢隐瞒,方才就将事情都报给了柳言,“姑娘是想摘茶叶煮茶呢,奴婢已经吩咐人去庄子上采摘,明早就能送来。”
月华公主夹了一块茄饼放入上官玥的碗中,“既如此,玥儿明日就能得新茶了,今晚就高高兴兴的用膳可好?”
上官玥抬起头,“爹爹是自己动手采茶,玥宝儿也要自己去采。”
还是想父母了,月华公主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依旧是温柔语气,“等过两日,姨母得了空闲便带玥儿去庄子上玩耍,到时候玥儿就能自己采茶了可好?”
上官玥听着能去庄子上,总算是高兴了一两分,她吃了一口茄饼,忽然又想起后山,“姨母,姨母,后山就有茶树呢。”
“浣浣说,大哥哥,不对不对,三表哥住在后山养病,所以不能去后山。”
她一口气问了好些问题,三表哥生了什么病,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山上养病,而不是在家里呢?山上虽然有好多有趣儿的地方,可是没有人陪他玩耍,该有多难受。
月华公主静静地听着,不知为何,上官玥突然没了声音,走到她跟前轻轻握住她的手,靠在她膝上,“姨母别难过,玥宝儿不去后山打扰三表哥养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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