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凨见上官玥依旧皱着一张脸,很是担忧的坐在严琅身旁守着,就像大姐姐守着顽劣的小弟一般。他觉着好笑,“玥儿姑娘,你不用如此,到了时辰他自然会醒。”
上官玥确实有几分做姐姐的心情,虽然,虽然表弟不喜欢她。可她爹爹和娘亲就只有她一个孩子,她没有兄弟姐妹,如今好不容易多了个比她小的弟弟,她便起了亲近之意。
“蓝叔叔,为什么小琅弟弟刚刚会那样呢?”她忍不住开了口。
蓝凨低头配着下午要用的药材,不由得反问,“玥儿姑娘怕不怕三少爷?”
她低头想得很是认真,然后老老实实的回答,“不怕。”
“为何不怕?”蓝凨又问,“我可记着,你同他第一回见面时,他就将你欺负哭了。”
“那是因为我以为他是坏人,要将我抓走,所以才哭的。”上官玥不好意思极了,“可是三表哥不是坏人。”
“哦?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蓝凨此刻是真的好奇,上官玥如何断定严玦就不是坏人呢?
上官玥有些迷糊了,过了半晌方才回他,“我也不知道。”
大约是这句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她两腮绯红一直蔓延到了耳朵尖儿。
蓝凨笑了笑,替她倒上一杯茶,“兴许四少爷像玥儿姑娘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怕一样,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那样做。”
当年那个跟在严玦身后追着喊哥哥、哥哥的幼童,眼中全是对严玦的憧憬与喜欢。
严琅睫毛微动,他已经醒了快有一刻钟,却没有睁开眼。
他脑中浮现过很多画面。
从他记事起,他的兄长便是整个严家的骄傲,当然也是他的骄傲。
他曾许下豪言壮志,“哥哥,以后我也要和哥哥一样,当少年将军!”
他曾依依不舍,“哥哥,等你戍边回来,我肯定学会了咱家的刀法,到时候同你过招,你不许让我!”
他曾拽住银甲一角,“哥哥,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蹲下身,拍着他的肩膀,“好,你好好守着家,等哥回来。”
他日复一日的等着,终于等到大军归来的那日,等到了他的哥哥回来的那天。
可是回来的少年将军再也不是他心目中意气风发、无所不能的大英雄,而是成了一个每日只会躲在后山,谁也不能见的疯子。
多年来的憧憬就在那时一瞬间崩塌,一直到如今,他都无法接受事实。
他什么不信。
躲在后山的疯子不会是他的兄长,他的兄长明明是大沅的少年将军,而不是一个疯子。
他的眼睛有些发酸,却又拼命地咬住了牙不叫自个儿哭出声来。
蓝凨出声,“既然醒了,就起来帮我生个火炉子。”
还有上官玥欢喜的声音,“小琅,你醒啦。”
上官玥凑到躺椅边儿,见严琅还是紧闭着双眼,疑惑道:“蓝先生,小琅没有醒呀。”
浣浣拉了拉她的袖子,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姑娘,四少爷这肯定是在装睡呢。”
小琅干嘛要装睡呀?上官玥不解,就蹲在躺椅旁边儿不动,仔细看着严琅的脸。
“姑娘,兴许是四少爷害羞了。”浣浣又给她小声解释道。
严琅强忍着,她们二人说悄悄话的时候,可以再小声一点吗?为什么要坐在他身旁讲。
就在上官玥问出了那句,“小琅为什么会害羞?”
他终于忍无可忍,腾的一下坐起身,冲上官玥大吼,“够了!”随后恼羞成怒的跑了。
“四少爷怎么这样啊!”浣浣不满,又赶紧安慰上官玥,“姑娘,咱们不理四少爷。”
上官玥似乎被吓了一跳,蹲在那儿,呆呆愣愣的不动了。
“蓝先生,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浣浣紧张道,她家姑娘是病人,也不能受刺激。
蓝凨走上前,用手在上官玥眼前轻晃,“玥儿姑娘?”见她没有反应,从袖中取出嗅香来,放在她鼻尖。
终于,上官玥回过了神,她歪头看着浣浣,“浣浣?”
“姑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浣浣放心了。
“这是哪儿呀?”她轻轻摸着后脑勺,那儿此刻隐隐作痛。还有这陌生的院子,她怎么在这里蹲着?
蓝凨看着她,皱了皱眉,上官玥摔伤了头,方才被严琅一吼,果真是受了些刺激,他放缓了声音,“玥儿姑娘不记得了吗?今日我们来宗祠祭祀先祖,这里是咱们暂住的地方。”
她慢慢地将院子看过一回,终于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满满的愧疚,“小琅弟弟是不是生气了?”爹爹告诉过她,不要在人背后说人坏话。她刚刚还当着小琅面前说了坏话。
“他不是生气了,他只是无法接受现实。”蓝凨忙安慰她,又说着别的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可要喝蜂蜜水?我在后山养了一箱蜂,今岁它们采的是槐花蜜,味道不错。”
上官玥极其好哄,果然思绪被带走,“嗯,要喝!”
三进院里头发生的事情并没有瞒着月华公主。
月华公主将严琅叫了过去,“为何要跑去胡闹?”
严琅跪着,背挺得笔直,还咬死了那句话,“他不是我哥!”
月华公主眼神轻颤,随即又恢复平静,“三年前,你兄长领兵遭受伏击,他的亲卫、他的兄弟、他的挚友皆阵亡,唯独他活了下来。”活是活了下来,可活着却比死了更让人心中难过。
严琅握紧了双手,这些事情他都知道,可是为什么严玦一人独活下来,却偏偏要活的不像是个人了。
“他只是病了。”
“你为何还要这般苛责于他?”
“回去好好想想,你今日是不是做错了。”
月华公主觉着心累,挥了手让他退下。
严琅站了起来,眉眼之间全是满满的倔强,“我没有错。”
月华公主神情一冷,软话说过一回又一回,这孩子依旧是固执己见,“既如此,就去先祖牌位前跪着,让祖先告诉你,到底你错没错。”
严琅毫不犹豫的转身就朝宗祠走去。
柳言上前一步,宽慰月华公主,“主子,四少爷还小,不懂得体谅,等再长几岁明事理了,也不会像今日这样了。”
月华公主按着额头,严琅气得她头疼,“行了,你也别安慰我,他这副性子,没受过打击是扭转不过来的。”
严家的男儿,从出生起,还未学会说话,便已经学会舞刀弄枪。刀枪冰冷,在旁人眼里,严家的男人心性也如刀剑般冰冷,不会惧怕生死离别,不惧孤身一人。
在严琅心里,大抵也是如此想法。
这孩子太过年轻,没有亲眼见过修罗战场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没有见过平日里有说有笑的伙伴们皆成了冰冷的尸体,再也无法醒来,而活下来的人,还要背着他们的尸体一步一步回到故乡。
他还不懂,人肉之身,再是练成了铜墙铁壁一般的外皮,可是总还是会有心碎的时候。
“主子不如将四少爷送入军中历练一番,兴许他就能转了性子?”柳言想出了个法子。
月华公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沉思再三,“严家总不能绝了后,我不会让他入军营。”
她想出了个法子,“趁着这几日阿玦尚且清醒,想办法让小琅多和阿玦待在一处。”
“玥儿呢,如何了?”
柳言知无不言,“蓝先生方才替姑娘扎过针,此刻姑娘喝过药已经睡下。”
“蓝先生还说,姑娘的病情本有好转,只是方才兴许受了些四少爷的刺激,这两日病情怕是会反复,要小心着些。”
“嗯,这几日要时刻注意着。”
“是,主子。”
祭祖过后,月华公主说先祖入梦,还要多待上一段时间静心抄经书,一家人便又准备留在村子里多住些时日。
上官玥捣鼓着蓝凨送给她的一罐子蜂蜜,终于制出了之前吃过的八宝盒里头的蜂蜜糖果。她兴冲冲的跑去蓝凨院子里,“蓝叔叔。”
她刚踏进院子,瞧见院里的人,便住了声。
蓝凨并不在院子里,只有一个穿着玄黑衣袍的男人坐在树下正看着她,是严玦。她昨日在祭祖上见过他,那个时候他戴着面具。而今日,或许是因为此刻院中只有他自己在,他便将面具给摘了。
此刻浣浣终于追了上来,小声抱怨,“姑娘,你跑的太快,奴婢都追不上你了。”
树下的人忽然动了,动作极快,快到上官玥都没有看清楚,他手中的刀已经要落到浣浣身上。
“不要!”
刀停在上官玥喊出了声的那一刻。
浣浣一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死去又重活过来,三少爷的刀就差了一点点儿便能要了她的性命。缓了好久她才终于觉着自个儿的身子重新活泛了过来。
严玦转过头看向上官玥,“她是你的婢女?”
上官玥连忙点头,将浣浣护在身后,“她叫浣浣,不是坏人。”
知晓了第三人的身份,严玦浑身的杀意瞬间卸去。
“大哥哥。”上官玥苦恼,换了称呼,“三表哥,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养病的,我来找蓝叔叔。”前两日来,院子里头只有蓝先生在,而严玦一直在屋中休养,她原以为今日也是如此。
“他不在。”不知为何,严玦语气低沉了不少。
上官玥忙将手中荷包拿出来,“那这个给你,里头装着蜂蜜糖果,蓝叔叔熬的药可苦了,喝药之后吃颗糖就不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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