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升初的假期, 原本是没有暑假作业的,但何小由对他要求严格,专门买了七年级的练习册、撕掉答案给他写。
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只写了一点, 眼看着要交作业了, 只好临时抱佛脚,带着出门。
坐上车, 薛宥卡把书包抱在怀里,旁边坐着程誉。储晋坐在副驾驶,问他“出门玩儿还要学习呀”
“妈妈给我布置了作业,我晚上回家,她要检查的。”
储晋“这么乖。是几年级的作业,有没有不会的有不会的,让哥哥教你。”
薛宥卡说没有。
程誉看了他一眼。
储晋还是笑呵呵的“哥哥跟伯伯讲,你去磬州, 是为了给妈妈买生日礼物”
薛宥卡点点头。
“真有孝心。”
“储伯伯,你们去磬州, 是去看展览的吗”
“是个空间艺术展。”
薛宥卡对艺术展没有兴趣,闻言道“储伯伯,你们几点看完展览我可以坐公交车去买东西, 买完回来再找你们, 不耽误你们的事儿。”
储晋却摆手“你买个东西能要多久先陪你去买了, 咱们再一起去看展。”
这小姑娘连个手机都没有,他们把他带到了磬州, 怎么可能放着他自己去乱逛。
薛宥卡还是头一回跟刚认识不久的人出这种远门, 从山陵县开车到磬州, 不到一个半小时, 他在车上一边听歌一边写作业,余光能瞥见程誉在玩一对筷子。
程誉玩着鼓棒,能听见他耳机严重的漏音,不用仔细听都知道是热血沸腾的动漫插曲。
买鞋的时候,看着薛宥卡从书包里掏出一堆硬币和零钱,鞋店柜员脸都僵了。
两个老人也有点意外,心下了然,这肯定是小孩儿攒了很久的钱。
一个柜员点钱,另一个把鞋包起来,薛宥卡朝那明显和她妈妈年纪差不多的阿姨问“姐姐,能不能用包装纸和丝带包装一下,包好看点”
“小朋友,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里有丝带,但是没有包装纸,不过商场里有文具店,你可以去那里买,两块钱一卷。”
柜员点了两遍钱,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把多余的硬币退给他,薛宥卡把硬币塞回招财猫存钱罐,放进书包。
程誉顺手帮他提上书包“我说你书包怎么这么重,这些钱攒多久了”
“攒了好几年”过年的压岁钱,都是妈妈拿走了,说给他存大学学费,薛宥卡只能省吃俭用,把不多的零花钱攒起来,除此之外,他还在学校里做生意,开课间休息小卖部,甚至把虎皮他妈妈丢掉的炒股指南书籍收集起来,闲来无事的时候看了不少,为的是从中学点金融知识。
虎皮爸爸因为炒股买的电脑,结果在牛市末期杀下场,没多久就血本无归,气得虎皮他妈妈把电脑砸了,股市分析操盘书籍也丢了。
这一天过得很充实,薛宥卡买了鞋、包装纸,还看了展览。尽管看不懂,但是拍了照片。从展览会场出来的时候,卫伯进超市买水,让薛宥卡去挑点零食“想吃什么就买,伯伯请你吃。”
最后薛宥卡拿了一包袋装方便面“这个可以吗”
卫伯诧异“怎么买了包方便面”
“我刚刚听你们说,要去哪里吃海鲜。”薛宥卡揉搓着方便面一角,“你们吃饭,我就吃方便面就好了。”
“海鲜过敏呀”
“不是”他看起来更不好意思了。
卫伯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在客气。哂笑“你这孩子,又不是不给你吃晚饭,再说了,你买包袋装泡面,准备怎么吃”
“当然是拌调料包干吃。”如果有条件,薛宥卡就是天天吃泡面也不会腻。
背后出现了一只手,程誉把他手里的泡面抽出来,塞回商品柜。
“你干什么”薛宥卡回过头去。
“这个,我不会给你付钱的。”
“你不给我买,我自己有钱买。”
程誉伸手抓过他的衣领子,把他拖了过来“你要是不听话,就不带你回家了。”
薛宥卡以一个被提着后领的姿态,睁大了眼,愣愣地望着他,好像受到威胁的小松鼠。程誉松开手,也低头盯着他,眼睛里没有太多情绪。
“哦”薛宥卡老实地低下头。
卫伯赶紧道“哥哥跟你开玩笑呢,不让你买泡面是因为泡面不健康,我们晚上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不要客气。”
他乖乖地点头。
上车后,程誉递给他一只雪糕,薛宥卡不肯接,程誉皱眉,把雪糕往他身上一丢。
薛宥卡不是不想吃,是觉得自己吃了别人家太多东西了,是不是惹得程誉不高兴了,刚才还说不带他回家。
他抬头看见程誉正在吃雪糕,还有点馋,但他还是忍耐住了。把他丢给自己的梦龙递给副驾驶座的储伯伯“储伯伯,这个你吃吧。”
储晋从后视镜里看,发现程誉挨着车门坐,脸朝外,看样子不怎么高兴。他问薛宥卡“怎么这不是哥哥给你买的吗,怎么不吃”
薛宥卡抿了抿唇,想到一个解释理由“我肚子不太舒服。”说完还捂了捂肚子。
“肚子”储晋本来想问是怎么个疼法,要不要去医院,忽然想起来什么,没有追问。
程誉看见他捂着肚子,苦着脸的模样,轻轻一皱眉。
乃至于吃晚饭的时候,储晋也没有点生鱼片,都是熟食,什么辣炒蛤蜊、象牙蚌、海参蒸蛋,就是怕薛宥卡吃了生冷会加重生理期反应。
薛宥卡很克制地吃,也不好意思大吃特吃,后面看大家都不吃了,剩下的好浪费,他才开动。
把桌上剩下的全部扫荡干净,搞得卫伯都夸他胃口好,今天多半是饿了。
薛宥卡说“我不是今天胃口大,我平时也吃很多,因为我想长高点。长得像哥哥这么高。”
足有一米八的程誉嗤笑。
车上,薛宥卡有点犯困,但作业还没写完,他跟奶奶说了自己是回家了,也不知道奶奶会不会打电话回家去问,会不会有人发现他不在家。
他一边写作业,一边挠了下脖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痒。
卫伯走的高速,从磬州开车回山陵县,约莫一个小时出头。
下高速的时候,车子停了一会儿,速度慢下来。程誉转头的时候,忽然发现薛宥卡有点不对劲。
薛宥卡用笔挠脸,还弯腰去挠腿。
程誉直接伸手把他的手腕桎梏住“别挠了。”
他抬起头来,脸和脖子上起了无数的红疹,还在流汗。
“我没事,可能是刚刚在海边被蚊子咬了。”
程誉不理他“卫伯,去医院,他海鲜过敏。”
卫伯回头一看,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马上开车疾驶向山陵县医院。
“你家离海边这么近,你不知道自己对海鲜过敏”程誉看他还要挠,一把打下他的手,“还挠。”
“我不知道啊,我不经常吃海鲜的。”哪怕爸爸在北海工作,也很少带海鲜回来。
程誉抓住他的一只手,薛宥卡的另一只手却控制不住,偷偷摸摸地向下伸,想挠脚,又被程誉盯上,索性两只手一起给他锁了。
薛宥卡眼睛发红,甚至觉得胃部开始不适。
很快,卫伯就找到医院“快,程誉,你带他去挂号,我去停车。”
姥爷也跟着一块儿下来,火速前往急诊室,前面还排了几个人,姥爷去挂号了。
这家医院,就是何小由工作的医院,不过薛宥卡只对妇产科熟悉,其他科室的医生护士是不认识他的,何况现在他还是这副满脸包的可怜模样。
程誉给他倒杯温水的工夫,回过头一看,薛宥卡又坐在椅子上偷偷地挠脖子。
“让你别挠”
“我知道,可是痒”他慢慢把手放了下来,程誉让他喝水,他也喝了。
程誉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别的症状”
“眼睛有点花。”薛宥卡眨了眨眼,“好像戴上了我奶奶的老花镜的感觉。”
程誉一听,就知道是有一点严重的。
“早知道不让你吃那么多了。”
“你早知道应该让我买那袋老坛酸菜牛肉面的”
“别说话,你现在太丑了。”
“哦。”
薛宥卡是个男孩子,对美丑并不在意,他蔫着脑袋等待着,忽地,薛宥卡远远地看见了个熟人
倒不是凭借脸把人认出来,他视线模糊,但还认得那件裙子是表姐方礼晴
难道是糕糕哮喘犯了
薛宥卡大惊失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眼看着表姐朝着急诊室走来,他扭过头就把脑袋别过去,脸深深地埋进程誉肩颈窝。
有片刻的工夫,程誉呼吸静止,感觉到他哆哆嗦嗦地在自己脖颈那块儿拱来拱去。
不知道是口水还是汗,湿哒哒的蹭他身上了,程誉皱眉,反手想把他揪开。
“等一下”薛宥卡挺怕被表姐看见的,从小被她奚落他到大。以前方礼晴还没升初中的时候,在学校里看见了他,从来都是装作没看见。表姐告诉他:“在外面我们不认识。”
那表情好像是在说“我们家没有你这种穷亲戚。”
所以人在外面遇见了,他只会躲着她。
“程誉,你等一下我肚子疼。”听着声音有些闷,一低头,程誉看见他脖子上大汗淋漓,汗珠濡湿了后脑勺松软的胎发,一颗一颗发红的、像蚊子包一样的红疹,从白皙的后颈没入脊椎线。
还有些发抖。
程誉抬起来的手,慢慢地落了回去。
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薛宥卡刚脱身跑去找虎皮,结果远远地在他家门口就听见虎皮挨打的声音。
是虎皮她妈妈在训他“学什么不好学人偷吃你二爷家桑葚才种多少啊,就被你摘光了”
虎皮四肢乱扭“不是我我没偷,是薛宥卡叫我去的,是他、他,哎呀”
“他不学好你也跟着不学好”
“啪”
是柳条扇在皮肉上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发抖。
薛宥卡在红色铁门外沉默地听虎皮惨叫,最后也没进他们家门,自个儿跑回家了。
“程誉,你怎么自己跑这儿来了,叫我好找。”卫伯在桑葚园里找了他一会儿,看见他摘了一颗红色桑葚,只是放在手里看,没有吃,便道“红色的虽然好看,但是吃起来是酸涩的,是没有成熟的。你得摘这种,黑色的饱满的,个头大的,才是甜的。”
他们来基地摘水果,是出了门票费的,一个人出了六十,可以随便吃,但程誉并没有吃多少。
他这种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忧郁,让卫伯和姥爷都很发愁。
因为程誉不是天生如此。
刚出生不久,小孩检查出心脏问题,几个月大就做了心脏手术。万幸的是手术顺利,他活了下来。
出于这个原因,程家把程誉当成心肝,全家都很宠爱他。
就连学业,也是请老师来家里为他上课,很少接触外面的人。
很多得过心脏病的小孩,长大后都会孱弱一些,为了让程誉保持身体健康,有专业的调理师为他制定健身计划,每周安排了定量的击剑课和马术课,营养师为他制定菜谱,隔几天就会有医生上门给他做体检。
这种全副武装,让程誉看起来身体非常健康,定期体检也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年长他两个月的程子巍都长得高、壮。可是隔绝正常生活的童年,也在后天造成小孩性格孤僻。
家里人意识到问题,才送他去上学。
可程誉这样的性格,在学校里并未交到什么好友,他对所有人都冷淡,对学习兴趣也不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样的契机,程誉提出想要学架子鼓。
父母对他百依百顺,这种小要求当然不会不同意,他们并不了解这种乐器,请了老师来教导,专门给他建造了一间隔音室来练习打鼓。
过不久,就听说程誉加入了一个什么乐队,乐队里的成员都是比他大三四岁的男生。据说是因为找不到好鼓手,才破格收了个小孩进来当鼓手。
他有了爱好,原本都觉得是好事,直到听说他们组建的乐队叫“愤怒的犀牛”,简称“愤犀”,甚至程誉还给自己取了个叫“turbo”的艺名后,就开始觉得这个爱好太过不伦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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