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天亮是下午才到, 家里已然坐满了人。老房子近两年重新修缮过,古旧的木桌却搭配欧式的沙发,刷得雪白的墙上挂着孔明扇, 空调和晃动着摇头的老电风扇挨着,这房子的风格不伦不类。
薛宥卡在小客厅被逼无奈地看书。
是何小由问表姐方礼晴借来的初中课本和练习册。
何小由还给他布置了作业, 要薛宥卡在下午把语文和数学的第一单元预习了,以至于他想出去都找不到空隙。
课本上记满了代表方礼晴上课有多认真的笔记,薛宥卡却看得一阵阵烦躁, 尤其是听见隔壁房间动画片的声音是表弟糕糕在吃着零食看动画。薛宥卡再也看不进去了,突然,他听见外头有人在寒暄“天亮啊终于来了,来得也太晚了”
“没办法,工作,工作,我一大早就坐车回来了,路上堵着的, 现在才到。”
薛宥卡立刻放下课本, 透过窗户看。
爸爸在给一群长辈亲戚敬烟, 从裤兜里摸索打火机。
几张揉成一团的十块五块的零钱掉在地上, 一个亲戚蹲下捡起“天亮, 你钱掉了哟, 你还买彩票啊”
薛天亮尴尬地把彩票夺回来“路上随便买的。”
亲戚们笑“彩票中了吗”
“都说是随便买的了。”
另一个亲戚不以为意,冲大伙道“彩票让人上瘾, 你们说是不我这几年也爱买, 结果呢,根本没有人海铭的运气,最多才中过一千块”
“海铭, 你给大伙说说经验,你怎么中的七十万”
薛宥卡透过蓝色窗户,看见姑父方海铭在打斗地主,手里握着一把扑克牌,桌上堆满了大钱小钱。
他记得,姑父中彩票这事儿,是自己很小时候的事了。后来大人们总提起,姑父也只是笑着说“也就是当时运气好。”
“你那可不是运气好几个人能像你这样,不仅没有花完,反而靠着这七十万翻身,开了一家皮包厂现在身家都多少了我听说要送晴晴去北京读书是不是房子都买好了”
“小帅哥,在学习呢”薛天亮站在门口光亮处,一身风尘仆仆,咧着嘴笑,被时光蹉跎的眉眼深刻而英俊。
他是个导游,平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北海那边工作,每个月只能回家一两次,待不了多久就得离开。
“爸”薛宥卡本来想问他怎么又买彩票了,不是说好了不买了,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
薛天亮对彩票的痴迷,可不只是随便买买而已,每天雷打不动的买,十注二十注的买,没有中就丢进一个黑口袋里,不到一个月就能积攒满满一袋。
为此不知道跟何小由吵过多少回架了。
薛天亮坐到他旁边,翻看课本“这是晴晴的课本”
“嗯”
“你妈给你借的”
“是”他无精打采。
薛天亮看那上面记的笔记,又看儿子蔫了吧唧的样子,心里一抽“前几天做了手术,现在还疼不疼”
“现在不疼了。”
他乖巧的样子让薛天亮心疼得紧,愈发轻言细语“对不起啊米米,你生日那天爸爸没能赶回来,是爸爸的错。”
薛宥卡是上周过的十一岁生日,当时薛天亮在北海带游客。
“没关系。”薛宥卡仰头望着他说,“我知道,你工作忙嘛,不过姑父给我买了蛋糕,还带我去了游乐场。”
薛天亮嘴里发苦,轻声地唤“米米。”
“嗯。”
“过两天爸爸去涠洲岛,你跟我一块儿去吗带你去海边坐船。”
“我不去了,谢谢爸爸,不过我过几天要去医院拆线。等妈妈休假了,我们一起去海边,好吗”
“好,爸爸答应你。”薛天亮摸了摸他的头发“头发有点长了,要剪吗”
薛宥卡摇头,踟蹰了下,开口“爸爸,能不能给我一块钱啊。”
薛天亮顿了一下,找了几张零钱出来“给你一百,慢慢花。”
“我要不了那么多,你留着花吧就给我一块、嗯,一块五的零钱吧。”他还想去小卖部买包酸酸糖。
低头望进儿子清澈的眼睛,薛天亮心都疼得在滴血。
米米太懂事了。
薛宥卡是吃了晚饭才找到机会出去,结果他穿着裤子,没走多远就受不了了,还被去田里摘番茄的爷爷捉住“小家伙你这还有伤呢,出什么门,上哪儿去”
“我我去找虎皮玩。”
虎皮是邻居家的发小。
“虎皮不在家呢,回来,割了包皮乱跑什么。”爷爷把他提了回去,薛宥卡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出门还钱。
晚上,大人们继续打牌,散局后,把已经在小床上睡熟的薛宥卡留下了
翌日清晨,薛宥卡咽下茶叶蛋,准备出门去还钱,结果薛天亮开车过来了一趟,给儿子带了生活用品,装了两个书包“都是你妈给你收拾的,这儿是你的牙刷牙膏,洗脸帕子,还有衣服”薛天亮把衣服拿出来的时候,愣了几秒。
薛宥卡也看见了,跟着哀嚎一声“我妈怎么给我收拾了一堆裙子”
“呃这些是你表姐的吧,质量都还挺好的,你手术才做几天啊,行动不方便,将就穿或者爸爸再跑一趟,回去给你拿其他衣服来。”
“不用了爸爸,你别走,反正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薛宥卡愁眉苦脸地看着那堆裙子,接着打开另一个鼓鼓的书包。他以为会是零食,结果一打开,铺天盖地的七年级课本,连思想与品德这种课本都揣在里边儿,甚至还有学音标的光盘。
“你妈妈不知道你想在奶奶家住几天,就都拿来了,她说过段时间要检查你的功课,不能懈怠知道吗不过,爸爸觉得,不用这么紧,一边学习一边玩儿,要劳逸结合,不能总学习,也不能总玩,懂吗”
“嗯”他重重地点头,薛天亮又问他还需不需要别的,薛宥卡摇头,薛天亮说“爸爸下午就在这儿陪你玩,晚上再走。”
“你又要去北海啦”
“明早六点钟出发。”
薛天亮走的时候,薛宥卡追出去抱了他,差点没忍住又哭。其实他不爱哭,但自从手术过后,这两天变得特别多愁善感,薛宥卡对此已有感悟,认为自己割了那个,还穿了裙子,所以变娘了,为此愈发惆怅。
薛天亮离开后,已经是下午七点了爷爷奶奶在泡脚看电视,没有注意到孙子换了衣服偷偷跑出去了。
他以前跟隔壁发小虎皮,没事就喜欢骑着自行车到处乱逛,这十里八乡的,薛宥卡都认路,何况他欠钱的那家人,就住在河岸边,那栋房子据说是有钱人买的地筑建的,当地有不少传闻,一直没住人。薛宥卡以前还去那外面玩过几次。
他行动不太方便,哪怕穿着裙子也是如此,慢腾腾地走了有四十分钟,从夕阳薄暮走到天色几乎全暗,终于找到了这栋宅子。
站在门前,他轻轻地用门环叩了门“有人在家吗”
没有回应。
“有人吗”薛宥卡站在外面喊了几声,还是没听见回应。
正当准备离开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阿嚏”
咦这不是有人吗
怎么不开门
薛宥卡再次敲了敲门,时不时地听见打喷嚏的声音,可就是没有人开门。他纳闷地在门口台阶上坐下,眼看着太阳彻底地下山了,月亮升起,准备起身走人,远远地,薛宥卡眼前出现两道刺目的光线,抬起胳膊遮挡着强光,耳边是汽车碾过水泥路面的声音。
强光渐弱,薛宥卡听见关车门特有的“砰”地一声,那声音很大,听起来关车门的人火气不小。
然后又是汽车发动的声音,车子又开走了。
薛宥卡有几分茫然,正准备站起来,却发现腿有点使不上力。
程誉把钱给了出租车司机,进了外院,在地灯的映照下,冷不丁看见门口台阶上坐了个人。
是个小孩。
女孩子。
程誉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他居高临下地问。
“还你钱。”薛宥卡穿了一件带着口袋的裙子,他把昨天问爸爸要的硬币拿了出来,仰起头,这少年整张脸都在阴影里,深刻的轮廓瞧这特别阴鸷,薛宥卡甚至不敢太大声说话,嗫嚅道,“你昨天下午,说让我还钱。我说了要还就一定会还的,我讲信用的,谢谢你们借钱给我坐车。”
程誉心情正糟糕透顶,闻言把硬币攥着,拿着钥匙开门上的锁,声音很冷“债清了,你可以走了。”
“哦”
程誉打开门,发现他还坐着不动,低头冷冰冰地看着他“还不走”
“我起不来了,有点疼。你别催我,我知道走。”薛宥卡手扶着门前的石灯笼,慢慢地撑着站起来,表情有点委屈,“又没吃你家大米。”
程誉眉间轻轻一蹙,想起来那天第一次见这小姑娘,她就在桥上哭,一副要跳河的样子,好像是哪里受伤了。
“哪疼”
“鸡腿、腿疼。”
chater 04
“你家住哪儿,叫你家里人来接你。”哪怕这女孩儿站起来了,也比程誉要矮不少,一低头就能看见那柔软的发顶。
“我能走回去,要不了多久。”薛宥卡低估了术后并发的各种情况,从家走过来花了四十分钟,而医生的医嘱是让他拆线前尽量不要走路。
早知道那天疼死也不借这个钱了
程誉见那女孩儿走路姿势一瘸一拐,走得还慢,像乌龟爬似的,瞧着特别可怜。他蹙了蹙眉,直接把门关上了。
程誉上楼,风有些大,他拉上窗帘,站在窗户前又向下看了一眼。
外面黑漆漆的,今晚的月光出奇地淡,黑压压的林子里,那被他赶走的小孩儿已经看不见踪影了。
薛宥卡在天黑后,不太敢走小路,农村到处都是坟包,他连手电筒都没带,怎么敢一个人走小路。
天色完全暗下来,薛宥卡抓着裙子走着走着,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刺眼的光。
有车来了。他站在路旁,等着车过去。
卫伯赶着回家,开车速度快。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个小女孩在走,他松了松油门,速度降到10迈,在靠近那小孩的时候,卫伯侧头看了一眼。
咦。
他停下车,往后倒退几步。
“小朋友,怎么是你呀”卫伯打开自动车窗,“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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