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珣的答案仿若一记惊雷,猛地砸在了孟娆的头上。
她道:“小叔叔大半夜的跑去浴室做什么!”
“嗯?”容珣轻抬眼睫,漂亮的黑眸中带着几分诧异,对上孟娆直勾勾的目光。
若有所思似的。
就像是在想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半晌,他转了转手中的扳指,轻笑着说:“沐浴啊,不然还能做什么?”
“……”
回答得没有丝毫问题,可那眼神,偏偏又多了几分了然于心的意味儿。
像是有什么深意,又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孟娆一时间竟有些摸不透他想法了。
难道是自己思想太邪恶了?
她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
容珣弯唇:“娆娆觉得小叔叔能做什么?”
“……”看着他那张清冷禁欲的脸,孟娆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话。
下一秒,容珣就倾身靠了过来。
两人距离在一瞬间拉近。
花窗旁的光影散落,在容珣侧脸上镀了一层浅淡柔和的光。他眼瞳漆黑,带着几分不知名的情绪,与她对视两秒。而后,垂下眼睫,用指腹轻轻蹭了下她脖颈上的红痕,嗓音极轻地问:“咬你吗?”
孟娆背脊一僵,下意识就想后退。容珣却伸出手,抵着她后脑,将她身子带了过来。
故意似的,他微低下头,埋首在她颈间,对着上面的红痕轻轻吹了口气:“这样?”
昨晚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中,男人色泽嫣红的唇几乎擦在了她脖颈上,灼灼的气息像团火似的,拂过她肌肤上细小的绒毛,孟娆的脸瞬间就烧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要跑来问容珣这个问题!
容珣他根本就不是人!
他!就!是!个!畜!生!
孟娆挣扎着想要后退,可直到此时,她才感觉到男人的力量是多么地无法抗拒。容珣一只手就能将她脑袋盖住三分之二,她像只被捏住脖子的小鸡仔似的,无力地扑腾着翅膀,却如何也挣脱不开他的桎梏。
眼见容珣的唇又要印上去,孟娆扬起小手,就要一巴掌乎在他脸上。
容珣却忽然低头,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低低笑了。
“小叔叔是这样的人?”
孟娆扬起的小手一僵。
容珣轻轻抬眸,鸦羽般的眼睫在他眼底落下一片淡淡的光。他五官精致,容貌俊美,漆黑的眸底清清冷冷瞧不到丁点儿欲色,就这么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一点儿窘迫感都没有。
仿佛她才是那个不讲道理的大恶人。
孟娆愣住:“那我脖子上?”
“不是说了,可能是过敏么。”
容珣放开了她,转着手中的扳指,淡淡道:“昨晚你一直抓,闹着说痒,连你自己都忘记了,这会儿又跑过来质问我。”
“……”
看着孟娆呆愣的神色,容珣低声说:“第一次吃净心丹是会有些幻觉,或是做些奇怪的梦,娆娆该不会……把梦当真了?”
“……”
平静无波的语调传入耳中,孟娆睫毛颤了颤,一时间竟真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半信半疑地看向容珣。
容珣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笑:“小叔叔若是真做了什么,你这会儿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
桌案上的茶水雾气缓缓弥散,小姑娘面颊红晕未散,犹带几分朦胧的颜色,轻轻低下了头。
半晌,她眨了下眼睛,像是终于信了他的话,语声担忧地问:“那…那我的脖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没起疹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容珣用指腹在红痕上蹭了下,低声说,“去让春桃帮你上些药,若是还觉得不舒服,就再请个郎中瞧瞧。”
再没过多怀疑,孟娆“噢”了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再次归于寂静,只有窗口不时传来两声鸟叫。
容珣眼睫低垂,缓缓靠回椅子上。玄黑华袍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地,绣着金丝暗纹的袖摆下,他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直到指尖微微泛红,他才闭了闭眼,勉强压下眸底翻涌的晦暗之色。
-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让春桃涂了药膏后,孟娆果然看到脖颈上的红痕消了些。
……好像真的是过敏了似的。
孟娆咬着手指头,一时间也不能确定,容珣究竟对她有没有心思了。
虽说攻略目标是陈珏,可容珣现在毕竟只手遮天,说弄她出宫,就弄她出宫,连皇帝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再加上他和陈珏那层关系,若是能先把容珣攻略了,她再借着他的关系,去攻略陈珏,简直不要太简单。
只不过,容珣这个人掌控欲和占有欲都太强了,他有没有心思是一回事,受不受人摆弄又是另外一回事。
倘若他今后知道,自己接近他只是为了陈珏的话,孟娆还真摸不准,他会不会像梦里那样,一簪子戳死自己。
可容珣现在,对她似乎很不错的样子,万一到时候就舍不得了呢……
孟娆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淡淡地影,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之后的几天,容珣又忙了起来,孟娆几天也没见到他人影儿。
恰逢赶上十五,东市的云祥记上一批新的珠宝首饰,京城有身份的朝廷命妇和官家小姐,都会在这天赶去东市,挑选些新的首饰。
孟娆觉得,这是个试探容珣容忍度的好机会,便起了个大早,赶在容珣上朝前,将他拦在门口,攥住他衣摆,吵着闹着说要买首饰。
容珣在银子上倒是十分大方,直接吩咐阿宁拿了几个元宝给她,拂下她的手就要走。孟娆却再一次拽住了他的袖子:“不够,我要买最大最亮的那个!”
容珣淡淡道:“还没到过节,云祥记上新的首饰最贵不过三百两,这儿有五百两,够你买最大最亮的那个了。”
他拍了拍孟娆的手,示意她松开,可孟娆却将小脸一绷:“那也只能买两个,根本不够,我要买好多好多!”
“要多少?”他问。
孟娆扬起下巴,口气非常地大:“全部!”
“……”
阳光下,孟娆伸着小手手,一根一根地数指头。
“簪子、耳坠、项链、珠花、脚链……哦对了,还要一对儿鼻环,给我玉枕上的小牛牛戴……”
容珣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总算低头看了她一眼。
“小牛牛也要啊?”
孟娆巴巴点头。
容珣弯唇:“那小布老虎要不要?”
“要得要得,小布老虎缺一对儿金镯子。”
“这样啊……”
容珣揉了揉她的脑袋,垂眸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似笑非笑地说:“那娆娆今天就别出去了,等小叔叔明天去把云祥记买下来给你。”
“……”
说完,容珣就拂下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晨的阳光莫名刺眼。
孟娆起了个大早,什么也没试探出来。
……就连元宝也没了。
她恹恹回到房间里,一直待到晌午。实在闲得无聊,才简单梳妆了一下,带着春桃云荷出了门。
临出府前,小厮阿宁匆匆跑了过来,问:“姑娘可是要去东市?”
孟娆皱了下眉,警惕道:“难道小叔叔还真不让我出门了?”
“姑娘哪里的话。”
阿宁拿出一块檀木牌符,双手递给孟娆:“东市人多眼杂,姑娘现在还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倘若要逛铺子的话,就把这个牌符拿出来,他们认得这是凌华苑的东西,会把姑娘请到雅间的。”
顿了顿,怕孟娆不答应,他又笑着补了一句:“这样姑娘可以在雅间品着茶,细细挑选,也不用挤着了。”
话虽然是在为孟娆考虑,可言语间的意思,分明是在说:除了铺子哪都别去。
出门还被限制路线的感觉并不太好,可想起自己荷包里钱不多,孟娆沉默半晌,定定地看着阿宁手中的牌符,问:“这东西……可以赊账不?”
阿宁嘴角抽了抽,笑容僵硬道:“可。”
孟娆眉眼一弯,拿起牌符,蹦蹦跳跳地出了府。
三刻钟后,马车缓缓停靠在云祥记侧门。
侧门不似正门那般热闹,通常都是一些喜静的富家小姐走的。
叶白柔正和沈成姗往侧门走时,恰好就看到不远处的马车。
红柚木的车厢,车窗上挂着黛紫色的软缎帘子,阳光落下时,上面绣着的缂丝暗纹流转出点点细润的光。
虽然比容珣坐的马车要小一些,可叶白柔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容珣府上的马车。
她脚步一顿。
不远处,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头上未戴珠玉,身上只穿了一件简单的藕粉襦裙。有风吹过时,她腰间缎带微微晃动,明明是娇小的身形,却显得那身段婀娜,玲珑有致,灵巧中平添一抹媚色,举手投足都牵动人心。
只一眼,叶白柔就认出了,这是那天在凌华苑门口见到的姑娘。
她居然从容珣马车下来……
她住到容珣府里了?!
叶白柔双手紧攥着袖摆,再度向马车旁看去。
阳光下,少女恰好侧头,与身旁的丫鬟说话,露出的半张脸白皙清透,嫩得像是刚冒出芽儿的藕。
又哪里有什么胎记!
叶白柔僵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沈成姗道:“怎么不走了?”
她拉了拉叶白柔的袖子,可叶白柔就像雕塑似的,半天也挪不动一步。沈成姗皱了下眉,顺着叶白柔目光看去,轻轻嗤了声,不屑道:“居然是她。”
叶白柔总算回过一点儿神来,勉强镇定地问道:“你认得她?”
沈成姗道:“孟三姑娘嘛,之前在小侯爷宴席上见过。”
叶白柔一愣:“三姑娘?你没弄错?”
“是啊,就是三姑娘,没错,上次宴席上我还推了她一把呢……”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沈成姗将上次将宴席上的事儿娓娓道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叶白柔几经变换的面色。
“我就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她就在小侯爷面前装可怜,要不是她说的那几句话,我也不会……”
突然想到了不好的事儿,沈成姗语声顿了顿,将话锋一转:“别看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儿,心眼可多着呢。”
“你瞧,她这身衣服居然还是云锦缎面的,上次也没见她穿得这么体面。”
“啧啧啧。”
“也不知哪里弄的,说不定找了个有钱的主儿。”
“……”
沈成姗滔滔不绝地说着,叶白柔越听脸色越来越白,面上表情险些控制不住。
那天宴席她虽然没去参加,可沈嵩被羞辱的事儿她却略有耳闻。
当时她还奇怪,沈嵩为人圆滑,处事谨慎,怎么会惹得容珣发那么大的火。
可如今想来,又哪里是沈嵩惹到了容珣!
容珣分明就是在给那丫头出气!
他为了一个小丫头,不惜与吏部尚书结下恩怨,她还从未见过容珣对谁这样过!
叶白柔大脑嗡嗡作响,胸口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一旁的沈成姗终于注意到她面色变化,微微皱下了眉,问:“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叶白柔摇了摇头,语声虚浮地问道:“你确定她是孟三姑娘?”
沈成姗道:“确定啊,丫鬟当时通报的都是孟三姑娘。”
叶白柔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自己之前在梨园见过孟三姑娘几面,也与她说过话。
这丫头又哪里是什么孟三姑娘!
她猛地闭上眼睛,脑中不断地回想前几日进宫时,姐姐跟她说过的话。
——“皇上那天没罚九殿下,听说是看上了去鸾青宫探望的孟二姑娘,怕吓到了她,才勉强将火压下了。”
——“可惜她当天就出宫守丧去了,这几日皇上还时常念叨着呢,说等她守完丧事以后,就把她接进宫住着。我看皇上心痒得很,估计等不到她出阁了。”
“……”
皇上在鸾青宫看上了孟二姑娘。
九殿下也在。
孟二姑娘当天就出宫守丧。
当天。
当天是哪天?
就是她去凌华苑等容珣的那天!
孟二姑娘又哪里是出宫守丧!
她这是换了个身份,住到了容珣府上!
想起那天进门时,容珣揽着孟娆的亲昵样子,沈成姗只觉得心头一阵血气上涌,猛地甩开了沈成姗的手,道:“我进宫一趟。”
沈成姗一愣:“你不看首饰了?”
“不看了。”
还看什么首饰!
叶白柔匆匆上了马车。
她要进宫,她要见皇上。
-
容珣下朝后,又去了兵部一趟,直到傍晚才回府。
阿宁照例向他汇报府上大小事务,容珣静静听完,淡淡问了句:“孟姑娘今天出去了?”
阿宁接过他解下的氅衣,道:“出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云荷说,她就去了祥云记,别的哪儿也没去。”
今天倒是老实。
容珣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欲往书房走。
阿宁匆匆跟上:“殿下,小侯爷也来了,正在大堂等着呢,您要见见吗?”
容珣脚步一顿,玄纁朝服绣纹微闪,流转出几丝细润的光。
“陈珏?”
“是。”阿宁恭敬道,“是和孟姑娘一起来的,说是在门口遇见的,这会儿两人正在大堂喝茶呢……”
“门口遇见的,这么巧。”容珣低笑了声,眼底全无半点儿温暖意味儿,玄色袖摆垂落间,他转身向大堂走去。
傍晚霞云满天,天空中罩下一片暗沉沉的暮色。
有小厮点燃了廊前的灯,光线散落的窗口处,小姑娘正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单手支着下巴,眸底缀着细碎的光影。偶一抬眸时,好似晚风乍然拂过湖面,泛起一片清凌凌的水波,里面清晰地映着男人的影子。
那么明亮。
容珣站在廊前,静静地看着。
他能看到她不断上扬的唇角,和她此刻专注又认真的模样儿。
在一起喝茶么?
容珣轻扯唇角,墨色的眸底落下一片暗沉的影,低声吩咐道:“去,叫孟二姑娘回房用膳。”
阿宁一愣。
似是听出了容珣话里的含义,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是叫……二姑娘?”
“对。”
晚风吹起玄纁朝服的衣角,容珣转了转指间的白玉扳指,淡声重复:“孟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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