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无尽列车(8)

    列车很晃。

    燕危站在仅容一人些许走过的走道上, 一手扶着身旁座椅的椅背,指尖微微用力按下。整个列车的陈设都是旧式的风格,每一排的作业都是连着的, 椅背上覆盖着一层墨绿色的布料, 手感如同纤维布一般, 搓一搓, 指尖都能冒出火来。

    燕危感受着手中实实在在的触感,绕过丁笑和许妙妙的身影举目望去。一排又一排的座椅规整地摆放, 随着视线的远走,越来越小。

    下一节车厢同这一节没什么区别, 透过车厢的连接处看去, 座椅不断缩小,随后又是下一节车厢与下下节车厢的连接处。

    像是装满了铁锈与墨绿粗布的万花筒, 一层又一层视觉上的交叠与浓缩。

    他们五人或多或少都往前方的车厢看了一眼。

    列车不知道驶向何处,就连车厢都没有尽头, 仿佛外头的雨声一般, 淅淅沥沥,没有终结。那些脏东西也不知都藏在车厢里的哪一处, 兴许此刻就坐在座椅上看着他们,等待着施以缓慢的死刑。在场的人除了许妙妙,全都是去过至少一次八十九层副本,但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浸透在骨髓里的悚然。

    没有人质疑丁笑说的话, 因为没有必要。

    燕危收回目光,放在风衣兜里的手微微摩挲。他似乎已经快适应这里阴湿的寒冷了。

    他伸出手, 轻拍了晏明光一下, 微微凑上前, 低声对晏明光说“我和丁笑单独聊聊有危险我会喊你。”

    他嗓音很低, 语气也颇为轻和,已经做好了晏明光不同意的准备毕竟以前晏明光可从来没有同意过。这个人真的固执起来,掌控欲比他还要严重,就算丁笑对他只是仰慕。

    男人回过头看向燕危。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分明,背着光,表情模糊不清。他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但燕危感觉到,晏明光呼吸绵长了些许,低气压一闪而过,消失得很快,快到燕危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燕危瞧见晏明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侧开了身,朝他们来的方向走去。

    离开的时候,晏明光甚至还帮燕危拉走了林情,打算趁着这个时间去找一下乘务员。丁笑看了燕危一眼,一句话没问,便让许妙妙暂时跟着晏明光和林情一起行动。不过片刻,这前后都是硬座的车厢里只剩下燕危和丁笑两个人。

    丁笑在身旁的座椅上坐下,嘴角微微勾起,眉眼微弯,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和。

    森凉的气氛都在丁笑的目光中消散了些许。燕危回头看了一眼晏明光的背影,心中泛起了一股莫名的别扭。

    晏明光方才一瞬间给他的感觉十分熟悉而又陌生,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但在他们第一次登楼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发生过。准确的说,是从他们第二次登楼,晏明光率先恢复记忆和数据开始的。

    明明和以前一样近在咫尺,但每次的亲密,不是晏明光如影随形的陪伴单方面地照顾着他,就是和刚才一样,一瞬间一闪而过的情绪,随之而来的是止乎于礼的克制。

    他如果去亲晏明光,身体的下意识反应下,晏明光会比他的试探还要猛烈,却也收束得快;他如果缩在晏明光的怀中睡觉,这人会和以前一样,双唇贴上他的耳垂,呼着热气,却不会主动再进一步;他若做出点什么以前晏明光会生醋的事情,就好像刚才,晏明光的掌控欲会一瞬间笼罩着他,可下一刻却仿若错觉。

    燕危下意识抓紧了自己兜里那两枚冰凉的燕子硬币。

    列车的轰鸣声中,丁笑压低了的嗓音传来“您还活着。”

    许妙妙在餐车的吧台里。

    这里只是餐车厢的其中一个角落,被一个半弧形、到人腰部微上高度的桌子环绕着,里头是狭小却五脏俱全的料理台。吧台桌内部是连成一片的落地柜,狭小的空间兜不住太多的光线,昏暗中,鬼祟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她保持着百分之两百的警惕,手里拿着刀具架上抽出来的水果刀。

    水果刀和那些餐具一样,虽然都是金属材质,表面却是磨砂质感,不会反光出任何成型的影子。边刃呈现些微的波浪刃口,还有几处细小的缺口。

    她将水果刀放回刀架,又抽出了另一把料理刀,也是一样的情况。

    这整辆列车,从卧铺、座椅和桌板的破旧,到厨具过分的使用痕迹,都和车厢里弥漫着的铁锈味一样,透露着时间的久远。

    许妙妙看完了吧台内部的这些东西,对停留在小黑板前的晏明光说“我看完了,没看到什么疑似阶梯的物品。”

    晏明光仍然挺直着站在小黑板前,头都没转一下,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许妙妙却松了口气。明明是合作,晏明光也没有给她任何压力,她还是下意识不敢多话。她在进入楼内世界之前,家庭环境其实还算不错,进了楼内世界之后,又因为精通推演被丁笑看中直接培养,对比起其他人,完完全全可以称得上是顺风顺水。

    所以即便是在丁笑面前,她也没有什么自卑或者敬畏的情绪,顶多心怀感激。包括燕危,她知道对方很聪明,每次交流都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危机感和珍惜感,丝毫不会退缩。

    可晏明光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一个人是真的可以冷到周围没有人敢近身的。

    之前每次看到晏明光,都是和燕危一起,此刻第一次单独和晏明光相处,她纵然脑海中理智清晰,却完全没办法像面对彼岸花其他玩家一般,随意说话。

    刚才还有其他四名玩家来到餐车厢,也想继续检查一下细节,但晏明光就在那边一站,那四人居然直接离开了餐车厢。

    可真是个活阎王。

    许妙妙走出吧台,正巧林情从前一节车厢回来了。

    “乘务员的房间很正常,”林情说,“他还陪我聊了会天,都是一些琐碎的日常,说他每天怎么做饭、怎么打扫列车包括这个餐车厢里的吧台放了什么,每天的菜单会怎么准备,基本都会聊上一嘴。我如果问到一些列车的来源和目的地之类的事情,他会想一下,但是基本都说记不起来了。至于小黑板,更是一句都没提。”

    晏明光闻言,眸光微动,抬手,在小黑板那边动起了什么。

    许妙妙思索片刻,说“基本和预想的差不多,不管乘务员实际上是个什么东西,但他展现出来的,就只是个功能性nc。”

    但这个副本无处不在的恶意和恐怖那么大,真的会这么好心,为他们设置一个处理琐事的功能性nc

    晏明光捣弄着小黑板的动作顿了一下,淡然道“不会。”

    “乘务员的功能都是可以替代的,打扫脏东西的痕迹可以让玩家自己来或者直接放着,食物的话,只要开放商城就行。他不可能一无所知,要么是鬼怪中的一员,要么是被鬼怪御使的人,比如这个黑板上的字,说不定就是他帮那些脏东西写的。”许妙妙不知道晏明光在干什么,从吧台那里朝着小黑板走去。

    林情说“所以我回来了,因为询问他没有任何用处。”

    “这个象征着阶梯的物品到底是什么”许妙妙叹了口气,“按照你们所说,车上的鬼怪有列车上的工人,那我更倾向于,这个列车发生过什么事情,让车里的工人死了,化作厉鬼。那么这个破解副本的物品,肯定和曾经发生过的案件有关。死亡压迫本,死亡触发往往就和鬼怪有渊源,这是常识。”

    这一点不用多做解释,三人自然知道。

    比如一个鬼怪生前就死于某种死因,玩家们要是来到了那个鬼怪死亡的地方,或者重复鬼怪生前的举动,就有可能招来同样的死亡方式燕危他们之前进的死亡校舍副本就是这样的机制。

    “我们还缺了什么,”林情下了定论,“假设,列车上发生过什么诡异或者血腥的事情,让这辆列车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还走不到尽头,那么这件事情就和反光的东西还有死亡名单有关。这两件事情根本无法关联。”

    许妙妙皱了皱眉。

    林情说的完全和她想的一样。

    她在晏明光身后停下脚步,看着晏明光,才发现对方正在旋着小黑板四角的螺丝钉。

    和燕危分开之后,一直寡言少语的男人在旋开最后一根螺丝钉之后,终于一次性说了一长串的话。

    “楼内副本,撒谎就是真实,真相就是叙轨,避而不谈就是确有其事。”

    他的嗓音微冷,却仿佛驱散了车厢里的寒。

    “我们缺少的是这个。”

    晏明光将固定小黑板的四根螺丝钉抓在手中,钉帽在他的掌心磨上了些许铁锈的痕迹,钉身却颇为光滑。

    他抓住小黑板左右下角,直接将黑板拿了下来,翻转了一下。

    许妙妙和林情皆是神色一顿。

    那是一张完整的油画。

    油画之上,棱角分明的灰黑岩石还有阴沉的天气占据了画的背景,老树伸展枝叶,却近乎同昏暗的天色融为一体。画面中央,岩石之上,一个手腕被锁链束缚的男人仰躺着,似在挣扎,似在闪避,肢体姿势别扭,肌肉似乎因为用力或疼痛而僵硬。

    一只体型健壮、双翅扬起的鹰占据了画面的右侧。一只鹰爪按着男人的额头,另一只鹰爪抓紧了男人的腹部。

    尖利的鹰嘴对着他的胸口,衔出了一块血肉,他的面容因为痛苦而拧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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