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似乎也根本没有想到燕危等人会出现在这里, 她望着燕危等人,燕危他们也看着她,在这一刻居然都愣在了原地。
周围熏人的浓郁花香仿佛实质化一般裹着众人, 屋内燃着香, 烟尘袅袅同纱幔交织在一起。深夜之中, 这屋里只有几支烛火在跳动,晃得所有人的身影都缠在了一起,诡谲森然。
这样的寂静只是维持了一会。
阿玉那张普通到泯然众人的脸上骤然覆上了阴霾,她明明在灯下映出了人的影子,也在这浓浓香气中保持着活人该有的平稳呼吸, 但浑身仿佛都浸泡着森森鬼意。只在那么一刻, 她手中一挥,长长的红色绸带仿佛淬了血的锋利刀刃一般冲来。
细长软鞭割裂了空气,带着飒飒声,同这红色绸带撞到了一起。
晏明光站在燕危身前,神情动也没动, 那双纯黑色的眸子波澜不惊, 仿佛根本没有把眼前这个红衣的“女鬼”放在眼里。
林缜在后方也一个翻身跃上了房梁, 手中长弓弓弦一拉, 接连射出了几支根本看不清轨迹的箭。
阿玉一手拉着绸带,转身便躲过了那几支箭, 周身泛出幽深鬼气,当真像是个半死不活的恶鬼。她根本无心恋战, 那红绸带被晏明光连带着细软鞭身一并往前拉,她直接松了手, 轻飘飘地后退了一步。
燕危反应迅速, 掏出月轮。月轮发出淡淡的白光, 遮盖了这屋内昏暗的烛光,瞬间在这屋内割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钟不凡在这一刻瞬间确定了他并没有认错人
一样的传奇道具,一样的使用方法,差不多的风格和技能,他研究了那个人的副本不下百次,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此时,阿玉猛地撞到了屏障上,转过头来,阴测测地看了燕危一眼。
她全然不似白日里同燕危打交道那般柔和,那双眼睛像是装了无尽的黑气,幽怨得如同淬毒的毒蛇。她鬼魅般的身影一晃,抬手便朝着燕危抓来。
方才还没什么波动的晏明光面色猛地一沉,眨眼间便拉着燕危后退了一步,另一手竟然徒手抓住了阿玉的手臂,用力往地上一掼
“你先走,”男人边轻巧地同阿玉交手,边道,“这里空间小,我施展开怕伤到你们。”
燕危眉头一皱。
停尸处的传输阵法一经逆转,本该传送他们到那祸害观音镇的姜静云鬼身旁边,可他们眼前这个半人不鬼的东西显然是阿玉。姜静云的画像他们都见过,那是一位生前有着倾城容貌还颇为英气的女子,绝不可能是阿玉这般的长相。
如果姜静云棺材旁那些森森怨气,这些一条又一条人命和凶狠的起尸,还有这几年来越来越黑的海水,全都是阿玉的手笔,那姜静云呢
难不成姜静云根本就没有化作厉鬼,一切的传闻都只是一个幌子,真正作祟的其实是眼前这个比鬼更像鬼的人
这其中必有隐情,但现在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
晏明光已然继续出手,燕危在后面拦住了要继续拉弓的林缜“这里交给晏明光,我们走,林情那边不能拖”
林缜动作一顿。
钟不凡骤然道“我留下,反正有你您在,我跟着回去其实也是多余的。阿玉这件事还不知道原因,我留下帮晏明光反而更有用。”
他好歹算是个聪明人,既然已经完全接受了燕危的身份,便全然把自己放到了狗腿的位子上。
什么非要和v一较高下
什么小年轻不懂v的厉害
那可都是扯淡了。
钟不凡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态度转变有什么问题“那位话也不多,我在这不也刚好和你们联系,还算有点用”
燕危“”
他说“也行,没有我维持,我用月轮割出来的屏障只能维持几分钟,但这对晏明光来说足够了。他只是碍于我们在,你先和我出这个房间让他施展,等他抓到阿玉就行。”
钟不凡自然应承。
燕危立刻捧起月轮,带着钟不凡和林缜撞开了这房间的大门,见到了颇为熟悉的走廊。
果然是万花楼。
原来他们那日在万花楼,感受到“女鬼”动手的阴诡气息,就是出自阿玉的手笔。
“观音大庙再会。林缜,我们走。”
燕危说完,直接同林缜耿梁一同进了另一侧房间,跳下窗口离开了。
钟不凡颇为留恋地看了一眼那漏风的窗口,一边惋惜自己之前都对着燕危说过什么屁话,一边又觉得刚才自己发挥得不够好,也不知道会不会挽回一点印象分。
待到听见屋里头传来一声剧烈的碰撞声,钟不凡才把注意力转了回来。
他本还想着该怎么帮帮忙,岂料这一声碎裂声实在石破天惊,荡出来的声波都把钟不凡震得往后退了一步。周围的百姓和万花楼里的人立刻骚乱起来。
万花楼的长廊在这一刻仍然安静非常,周围房间的姑娘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钟不凡往房里看了一眼,却发现月轮割出来的那方小天地间,房内的所有东西说是碎成了齑粉都不为过。碎瓷和断裂的木块混在一起,混杂着空气中醉人的香气。
阿玉趴伏在这些狼藉中,双唇边满是鲜血。她像是被震出了好大的伤,鲜红的衣裙都变得深色非常。她的右侧脸颊被方才的碎瓷划过一道好长的伤口,从她的嘴角一直划拉到耳廓边,鲜血淋漓。
晏明光却只是站在方才的地方,像是动也没动一般。
钟不凡这才明白,燕危之前说他们在晏明光施展不开是什么意思。
就方才这力道,他如果在屋内,怕是比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还要惨。燕危用月轮割出来的那一方空间,根本不是为了防止阿玉逃跑,而是为了让晏明光在这么小的空间内不损坏到别的房间、误伤到别的人。
这简直颠覆了钟不凡对身体指数能拥有的上限数值的认知。
但他转念一想, v身边有什么,都不足为奇才是。
长廊上已经有人推门要出来看看,万花楼附近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声,钟不凡不再拖沓,快步走回房内关上了门,还用了个隔绝声音的道具,确保外面绝对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
在月轮的阻挡下,屋外一切正常,他这门一关,从外头根本看不出来里头刚才经过了一场怎样的打斗。那些来探查声响的人根本想不到屋内出了事,就那样在屋外擦肩而过。
晏明光从商城中兑换出来了一个锁邪祟的符咒贴在了阿玉身上,阿玉浑身鲜血地趴在满地狼藉之中挣扎了几下,却是站不起来。
“我们现在要把她带回去给燕危吗”钟不凡下意识便以眼前这位杀神为主,“她并不是鬼,活生生的一个人,我们要带回去,路上还得掩人耳目一下。”
晏明光垂眸看着阿玉。
她浑身是伤,又被那镇邪的符咒压着,全然没有了方才那般诡谲嚣张的气焰,那双鬼魅般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空洞。她挣动了好多下,这才缓缓地抬起手来,指尖颤颤地碰上了她脸颊上的伤口。
阿玉的指尖本来就满是那些碎屑刮出来的鲜血,此刻碰上了她那脸颊上的血,却不知为何猛地一顿,骤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吼。
像是远山深夜中凄凉的鬼哭。
晏明光摇了摇头“不用带她,她不是姜静云,没有意义。”
钟不凡自然也知道其中道理。他缓缓蹲下,看了一眼这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阿玉,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上一次见到阿玉,对方还只是一个万花楼里样貌普通的仆役,帮他们和万花楼的管事打了个配合,让他们顺利进入沈宅。
但他们通过阵法从沈宅出来,目的地应当是姜静云鬼身所在地。但都到了这份上,这里必然是没有什么姜静云鬼身的了。阿玉虽然身上都冒着阴邪的气息,身上的鲜血、灯下的长影还有这活人的呼吸,都显示着她并不是那些死去的脏东西。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充满邪气的,活生生的人。
这其中披露的信息,若是往深处想,顷刻间便能推翻他们之前猜想的一切。用净瓶水祛除邪气,镇棺符压制鬼身,其余辟邪法器坐于四方来彻底封印姜静云的棺材,以此来解决观音镇四五年来的阴霾,这个方法是他们两方都有的,所以姜静云鬼身和观音净瓶水才成为了他们互相争夺的道具。
观音净瓶水是拿到手了,但他们面前却出现了个穿着红色衣裙的活生生的人。
钟不凡一时之间,居然不敢细想。
他见阿玉仍然怔怔的,指尖仍然停在伤口旁游离,面上的表情却愈发似笑非笑,同她那满嘴鲜血的下半张脸衬在一起,竟然当然有那么几分像个厉鬼。
他沉下了脸色“你若是不想说,我自有办法”
“没什么不想说的,”阿玉骤然开口了,她笑了一声,“你们想找姜静云的鬼魂哈,姜静云早就在那棺材里腐朽了烂透了,哪有那个能耐呢。”
晏明光眸光一凝,钟不凡也猛地面色一变。
万花楼不远处。
卓西东隐在暗处,听着方才那个声响,险些把自己的牙都给咬碎。
林巧见他这一路又是躲又是逃一般,颇有些怨气“老卓,我们看你经验多实力高,这才都跟着你干,你怎么见到他们就让我们跑。现在万花楼这声响,明显是出了问题,我们也好不容易用了许多代价才感受到邪气来源在万花楼,现在你也不让去了”
卓西东阴测测地看了她一眼。
“你懂什么遇见了他,硬碰硬都不会有好下场万花楼这个动静,他们显然也已经得手了,我们抢不过他的,这整个楼内世界千千万万个玩家,就没人能抢他要的东西”
之前使用空间道具的老许皱眉“刚才那几个人,除了耿梁和钟不凡,其他都是生面孔,莫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老玩家且不说有没有,现在看上去,姜静云鬼身和观音净瓶水都在他们手上,他们只需要回到沈宅,我们所有人都白走这一遭”
众人沉默了片刻。
现在的局面,显然是只有硬抢,可卓西东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像是怕了什么一般,方才万花楼那么大的动静传出来,卓西东都压着所有人不让行动。
半晌,卓西东咬牙道“他们既然都拿到手了,我们不可能靠抢能把净瓶水和鬼身拿回来。正面交锋赢不了,那不如破罐子破摔,剑走偏锋一次那个人他没有缺点,却有一个致命之处。”
“我们回沈宅,直接解开姜静云停尸处的封印,让这滔天怨气肆意一回”
v什么都不怕,连命都可以不在乎。他看似理智而冷静,骨子里其实比谁都狠都疯。连楼都敢叫板的人,仿佛无坚不摧一般。
唯独一点心太善。
另一边,燕危同林缜耿梁一道出了万花楼,直奔观音大庙而去。
他们到的时候,宋承安正抬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鱼飞舟,林情坐在台阶之上,靠在门边,周身满是鲜血。早些流淌下来的鲜血同冰雪融在一起,冻成了鲜红的冷块。
鱼飞舟唇色发白“我再试试。”
宋承安忍不住了“你不能再试了他这个伤是怨气冲了五脏,本源的生命力都烂了,你转移这些皮肉伤,只是饮鸠止渴”
“宋承安说的对,”林情的语气仍然不带有一分波澜,他像是一个冷静地看着自己生命流逝的将死之人,“你该保留你的实力,燕危和林缜还需要。再这样下去”
冷风灌进林情的喉咙里,他虚弱地咳了几下,“我们两个只会一起死还带上林缜那个死小子。”
他和林缜归根到底是一个人,林缜是从他身上分割出来的灵魂,生命依附于他,他死了,林缜必然一起。
林情骤然心里有那么一丝不是滋味。
这仿佛是他久违的情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不是什么滋味。
我还是没能走到最后。没有带着林缜一起走到最后。
他这么想着。
他在楼内世界怎么着也算说得出名号的一个人物,和燕危这样的人一起创立了神秘莫测的玄鸟,除了认识燕危的那个副本,他从来没有当过第二。虽然也是那些被生死拖拽的蝼蚁,好歹也是那么一个并不是最渺小的蝼蚁。
副本中每时每刻都有人离去,有的人死得还算有意义,有的人死得啼笑皆非。他死得不算轰轰烈烈,却也似乎没什么作用。
像是波澜壮阔的交响曲起了个豪情万丈的前调,结果突然琴键裂了。
无疾而终。
应该是要可惜的。
可是他对自己太狠,狠到这些情绪都被他选择性地割了出来,造就了一个疯疯癫癫的林缜。他一点都没有自己要死了的害怕,也并不觉得可惜,心中一潭死水到空荡,想的是死了以后燕危他们会不会阻碍重重。
还有林缜,没心没肺的,恐怕连怪他都不知道会不会怪。
林情想着,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远处的皑皑白雪地上,月色洒下,他险些被满目的白光晃了眼睛。他出神了刹那,燕危已然在他身侧蹲下。
“怎么会这样”燕危纵然在通讯中猜出一二,也没想到林情身上的伤势这般可怖,“这些是”
他看了一眼林情露出衣袖的手背那上面泛起了黑。
宋承安说“尸斑。当时我在观音金像上研究阵法,林情听到林缜呼救,循声而来。当时正值这个大阵运转,邪气鬼气直接冲进了他的五脏,我觉得回天乏术。”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林缜。
林缜却优哉游哉地在一旁站着,身上的伤口也没处理。这疯子看了一眼林情,又看向鱼飞舟,“切”了一声“要不要这么一个带一个的鱼飞舟你那个技能是嫌没有用武之地这样子,一个带一个的,我们直接减员三个,啧,还挺厉害。”
燕危懒得管这嘴里没点好东西的傻子。
耿梁说“我看不到,却能感觉到浓浓的死气,这是”将死之人。
燕危仔细看了看林情身上的伤势,得出了和宋承安一样的结论。
“是不是没救了”林情问他。
燕危双手不自觉抓紧了些。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学,冷风灌进燕危的衣领中,凉飕飕的,冻到人心里。
他不甘心。
林情显然是被那恶念骗了。那脏东西动不了他,却想要让他后悔。这一切不过因他而起,是他要带林情林缜进顶层,也是他要挑战那一丝不可能,让恶念盯上了本不该卷入的林情。
因为他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林情和其他过客不一样。这个人是他初来时的朋友,是他第二次重来不需要记忆都可以放心的队友。
但宋承安说得对,这身体没救了。
鱼飞舟站稳之后,撇开了宋承安扶着他的手,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道“让我再试一次。”
林缜皱眉看他“你这浑身的伤是八百遍了吧再试下去真就一带三,那卓不是东西血赚,那也太不爽了。”
他还笑了笑;“我说你比我还紧张人都是要死的,不过哎,哥,你还能撑多久,够我去找晏明光打一架不我到现在都没能和他交手。”
林情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眼皮一抬,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容动也没动“你麻烦不麻烦”
林缜撇了撇嘴。
林情看向燕危,冷静道“燕危,别管我了。去做你想做的,我不怕死,林缜也不知道死为何物,情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这是你教我的。”
燕危双手攥紧,指甲已然把掌心掐出了血来。
“你怕,”他说,“林情,你怕。”
鱼飞舟都不知转移了几次林情的皮外伤,那如污泥一般的尸斑一次又一次爬上林情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本来该作为伤口转移中转站的林缜却除了最开始的那些伤,到现在都安然无恙。
即便林情知道,林缜的生命依附于他,他闭眼的那一刻林缜也逃不开,但他还是没有做任何额外的事情。
林缜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林情。
他是舍不得,还是睁着眼的时候,不想看着另一个自己这么狼狈,不想让对方死在自己之前,亲眼见到“自己”的死亡
还是两者皆有。
他当年意气风发,万事皆敢为,手中拿着一个月轮,便敢做那分割灵魂之事。
如果没有他当初随手为之,这被丢弃的一半灵魂不会在岁月中化作林缜,不会在这一刻,让林情为这另一半灵魂半脚踏入黄泉,也不会最后两半灵魂都殊途同归。
他动也没动地跪坐在林情身边,地上的血泊浸湿了他的裤腿和膝盖,冰凉的湿意透过衣物粘上肌肤。白雪落在他被风吹的略微冰凉的肩头发梢,化不开,堆成了一片。
燕危险些被雪糊了眼睛。
原来人每一次的逆天而为,都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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