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没有动。
两人便紧紧相拥。
这个人身上有师兄的气息，但没有生气。
或许这根本不是个真人，只是他的一个幻想。
既然是幻想，那他便不用有那么多顾忌了。景行这样想着，伸手回抱住了身前的人。
只是万生镜应当是根据人的内心反映出景象，他的内心……竟然是这么一片荒芜的吗。
还会回应……果然是个幻象。沈长烟心中略有些遗憾。
为了压制冰霜之种，他已经在万生镜的这个世界中待了许久。这里和外界时光流逝不同，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过旁人。但他的世界仍是冰霜一片，在能够成功压制这些冰雪之前，他还不能出去。
不过即便他出去了，也没有太大的生趣。师尊旧伤未愈，大部分时间在疗伤。小师弟在苍微学苑，怕是这么久过去，都该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
能在这里见见小师弟，即便是幻象，也足够沈长烟宽慰。
天边起了风雪，将两人覆盖，成了一座连起来的冰雕。
不知道过了多久。
冰雕忽然空缺了一块，露出沈长烟精致的面容。
他阖上眼睛，收起眼中的伤感，重新回到树下开始修炼。
等到这里春暖花开的时候，他大概就能毫无负担地去见小师弟了吧。
·
景行在万生镜前站了一会儿，便回过神来，谨慎地绕开禁制，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见镜逍遥还在熟睡，他便放轻了动作，准备回到床上睡一会儿。
“还记得回来。”背后却传来了镜逍遥的声音。
景行：“出去转了一圈。”
“什么地方，让你那么流连忘返？扔下我一个人睡？”镜逍遥翻过身来，托着腮调笑。
流连忘返……
如果每次去万生镜都能碰到师兄，倒也不是不行。
镜逍遥原本只是随口一提，见他真的发起呆来，笑个不停：“你还真流连忘返了？不会是见到了什么美人吧？”
景行低声道：“算是。美人不能分享，你别问了。”
镜逍遥吃了颗钉子，转换了话题：“我打算明天去试试净灵寒池。不过成不成我都准备走了。”
景行沉默了一会儿，道：“好。记得每天和我传讯。”
他才能了解镜逍遥有没有在路上遇到洛无伦。
之前一年都浪费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不能放镜逍遥出去乱跑。
镜逍遥：“你不挽留我一下？”
景行茫然地抬头：“无情殿不利于你修炼，你想变强，我总不能把你腿打断不让你走。”
理是这么个理，怎么从景行嘴里说出来，就那么让人生气呢。
镜逍遥不信邪：“那你看我那么严做什么？你不会还记恨我半夜去找你吧？”
景行：“什么半夜……”
镜逍遥：？？？
前几天刚发生的事情，现在就忘了！
景行使劲想了想，也没想起来半夜是指什么事。
但对景行来说，即使忘记了，也没有任何心虚可言。他随口道：“怕你出去沾花惹草，把血脉散播出去。”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镜逍遥恐怕已经筹划着怎么把这人杀人灭口了。
别说他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就算有，也轮不到别人来置喙。
但是对于景行，或许是因为景行真的不在意他的血脉，镜逍遥在这方面的容忍度出奇的高。
真是疯了，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他就要被感染成景行的形状了。
·
净灵寒池对景行显然是没有用了。
但是小仙主说过，无情殿的资源可以给他使用。
景行对无情殿中的宝物没有太大想法。那些东西，他早在前世就已经参悟过不知道多少遍。比起这些，他更想试着完成系统的任务。
要让无情殿的长老们喜欢他……其实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无情殿分为上下两层，弟子是训练有素的除魔卫士。但长老却是从各处招揽来的门客，在必要的时候为无情殿献出生命，但平时对无情殿没有什么义务，也不会以无情殿为信仰。只要把自己当成去讨教的弟子，他们多半不会拒绝。
祁白却朝他笑了笑：“无情殿的长老们不是太听我这个殿主的话，你想从他们口中讨教，怕是要费些功夫。”
景行一听便知道他话里有话，按照祁白的心意问下去：“殿主有什么指教？”
“真聪明。”祁白笑得眉眼弯弯，“这些长老虽然有些执拗，但平时都喜欢聚在一起玩一种游戏。你要是能和他们玩到一起，便不用担心他们会给你冷脸。”
景行专注地看着他，等他说出条件。
“你详细地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欢术修，我便将那套游戏的玩法告诉你如何？”祁白依旧笑眯眯的。
他昨天将景行与那个叛逃的术修有关的事情传回天机殿后，长老们回讯说，天机之中暂时没有显示那两个术修的身份，让他尽量刺探那个术修的身份……刺探不出也无所谓。因为按照天机，那两个术修命不久矣。
他以术修的身份，问景行不喜欢术修的缘由，没有奇怪之处。而对于景行来说，几句话换修为的增长，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应该怎么选。
但景行摇了摇头。
他淡淡道：“我不讨厌术修，没有办法和殿主做交易。”
“你不讨厌？”祁白重复着，“那你为什么不去万生镜看看？”
“我去了，应当瞒不住殿主。”景行抬头看他，“我确实有和万生镜沟通的天赋，如果当众展现出来，有人会让我去天机殿。”
祁白想了想昨天在场的人：“玉琼？”
景行：“她守护的那个人。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坏了他的道法。他应该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对吧。”他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还是说，我现在已经影响到了他，让你们不得不把他‘修正’？”
天机殿名义上身份最高的人是仙主。但其实主事者是术修长老。祁白甚至能够越过仙主朝长老们传递消息。
这孩子竟然看破了这一点……祁白的心情有些复杂，但语气仍轻描淡写：“如果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人……就算有谁能修正他，也不会是我。我还没有到不允许他有自己的偏好的程度。”
景行莫名松了口气，却听祁白道：“不过你还是离他远些的好。旁的术修长老，怕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我知道。我现在有一件事请求殿主。”
“你说。”
景行认真地注视着祁白，语气真诚：“可以告诉我，无情殿的那些长老玩的是什么游戏吗？”
·
青音台。
一群仿若常人的修士，仿佛出游的旅人，在景点处停下歇息，热闹地下着棋。
但如果走近看一些，便发现他们的棋子是用修为凝聚而成，移动棋子需要的是修为。至于棋子挪到何处才能赢，决策依靠的则是对于灵力的理解。
移动棋子时产生的灵压，能使金丹期以下的修士腿软。
景行本身对神识有些抗性，灵力却不强，要靠祁白的灵力屏障才能安然无恙。
场上有两人在下棋，旁边的人指指点点，像是凡间的老大爷对弈。
见祁白来了，有个长老一开口，声如洪钟道：“殿主，过来下棋啊！”
祁白朝他挥了挥手，道：“我就不完了，每次都要被你们轮番教训。我带了个小朋友，让他来跟你们玩。”
一个围观的长老打量了景行一眼，挑眉道：“炼气期？他能看清棋盘都不容易，你就别害人家小辈了。”
祁白：“他想朝你们讨教，你想做好事，让他自由讨教一回？”
那个长老缩了回去：“不了不了，教小辈哪有下棋好玩。”
祁白仍是笑。
景行却朝前几步，朝着刚结束一局对弈的长老盈盈一礼。
在万人迷光环的作用下，长老们对景行这个贸然出现的小辈都没有多少反感，甚至隐隐有些忧心这小辈要是一个棋子都挪不动，日后的修行会不会有瓶颈。
那长老笑了起来：“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你就来一局吧。”
他让开了位置，却没有教给景行规则的打算。
景行早就记住了规则，微微颔首，便开始了棋局。
以他前世的神识，这些棋子倒是勉强能看清。
景行凝起灵力，将棋子挪动了几步。对面的长老也随手下了一步。
“资质不错。”见景行还能继续和他对弈，对面的长老点评了一句。
“确实。”周围的长老也带着笑意道。
不过也只是资质不错罢了，想要完成棋局还是差得远。
景行像是听不见他们的话，只专注于挪动虚空之中的棋子。
几步之后，他便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这一局棋下来，至少需要上百步。他的灵力还是太少了，能支撑二十步就已经筋疲力尽。他只能造出一个杀局，而要真正将对手击溃，还需要很长时间。
有点难办啊……
景行的思考时间越来越长，身周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有长老吸了口凉气：“这思路……倒是挺新颖。”
对局的长老见长老们开始研究这小辈，也放弃了攻势，只缓速地打，力求引出他的上限。
“出云宗的吧？仇长老，你出身出云，来看看。”
仇长老观察了半天，最终道：“确实像出云的剑修。不过还有些旁的东西……我怎么感觉也像丹修？叶长老，你是丹修你来看看。”
叶长老摸着胡子，点了点头：“有些像，但是不多……总觉得还有些旁的东西。殿主，这小辈究竟是什么道基？”
“道基还没定。”祁白见长老们吃瘪，莫名有了些得意，心道不愧是仙主看上的人，能让这群天天闹腾着互相揪胡子的长老安静下来。
长老们一片哗然，都看着景行的棋局。
景行已经很久没有下下一步了，但没有人催促他。长老们都在猜，他下一步会怎么下。
长老们都在关注棋局，只有祁白离得最近，察觉到景行身周的气息开始变幻起来。
……下到没有灵力了，竟然开始当场转换灵气吗。
祁白失笑，这孩子也太稳健了，一边下棋一边修炼。
过了一段时间，景行终于落下一子。
他眉头紧锁。杀局快要做好了，只是对面的防守还需很久才能彻底瓦解。
这样下去，他就要因为灵力不足输掉了。
此时，一声提示音忽然传入景行耳中：“新任务：请宿主输给无情殿长老们30次，每一次完成后都可以获得修为奖励。”
景行的喉头动了动。
太好了。
赢他不会，输却太容易了。
他蓄积了许久的力量，落下最后一子。而后如同脱力般跌下棋台，棋局随之溃散。
但在棋局消散前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出，景行原来已经布好了一个杀局。
“怎么没了！”严青没反应过来，捶着桌子问。
祁白拿灵力捶了他一下：“人都快没了，还想着棋局呢！”
话音刚落，便见少年从地上坐了起来，似是十分自责：“我的修为还是太弱……”
“没关系！没灵力让殿主给你输。”严青分明昨天刚为难过景行，此刻却偏心起他来，对着他笑道，“你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再和我们对弈。”
少年闻言，失落的情绪一扫而空，仿佛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让长老们更加欣慰。
之前不愿意教习景行的长老，拍着祁白的肩膀道：“殿主这次带来了个好苗子，就把他放心交给我们吧。”
祁白：“……”
交给你们，怕不是把人给养成个棋疯子。
他把那个长老的手拍开：“他是仙主看好的人，你们别乱打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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