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求饶符

    第五章

    六铜钱接二连三地断裂,是大凶之兆。

    王毅当众接了电话,不过片刻,嘴唇毫无血色,他握紧了手机,轻微颤声问那边:“晏城方家的祖坟在附近?确定了?”

    江知也眉心靠拢,晏城能被叫得上名字的方家,只有房管局刚上任的那位副手。

    虽然是副手,但主手即将到达退休年纪,现在谁也不敢得罪副手。

    要是王毅新拍下来的地皮正好在方家祖坟附近,十之八.九是动不了工的。

    张大师在晏城混这口饭吃,当然也知道方家是什么人家,他的脸色涨得像猪肝,但实际情况远远比他想象中的糟糕。

    王毅之前做主要做装饰装修这一块儿,后来慢慢从江知也手里拿了项目,才开始借别人的团队在楼市分一杯羹,这次拍下的地皮,算是他破釜沉舟的一次全新尝试,如果是失败,资金链就断裂,等这个季度银.行还.款时间一到,他势必负债累累。

    王毅挂了电话,脸色惨白,面部肌肉甚至轻微地在抽搐,他笑都笑不出来地问张大师:“大师,您是不是真看错了?要不您再仔细看看到底是哪里布局不对?”

    张大师脸色由红转紫青色,他硬着头皮又像模像样地搂着罗盘走了一圈,却还是没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景礼都站累了,他心想江知也肯定也累了,懒得跟张大师耗下去,抬脚就准备往屏风前走去。

    张大师眼神那叫一个好,反应极为迅速,抢先一步跨到屏风面前,捋着胡子叹道:“难怪叫老道生平第一次看走了眼,王总,不是我说你,这藏得也太隐秘了吧!”

    王毅不解,慌慌张张跟过去,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说:“大师,这《仕女图》屏风怎么了?这屏风自从房子开始住人之后,从未动过的,怎么会有问题?”

    景礼目瞪口呆,抬起来的脚还没落下——他算是明白张大师靠什么吃饭了。

    可是,没脸还偏偏强行靠厚“脸”皮吃饭,要遭报应的。

    景礼默默放下脚,好整以暇地看着张大师。

    姓张的要真能看出来,他发誓今晚少吃一碗饭!

    江知也本来薄怒拧眉,他一见景礼若无其事的样子,眯了眯眼,默不作声。

    这小孩儿不像他长得那么好欺负,今天让他好好发挥,以后在晏城就吃得开了。

    张大师又在那边长篇大论起来,说起了什么外峦头和内峦头的区别。

    王毅毕竟只看到景礼讥讽张大师两句,并未看到景礼拿出什么真本领,张大师有名气加成,他下意识又选择了相信张大师,站在旁边乖得跟孙子似的。

    张大师一通胡说八道,这回再不拿东西挂屏风上了,而是用朱砂写了张符箓,用糯米黏在屏风上。

    三分钟过去了,符箓还没掉。

    张大师摸了一把长胡子,略一摇头晃脑,眼里有些得意之色,说:“这回再没有问题了,只是此符箓生效有些慢,王总要耐心等待。”

    王毅看着黏得牢固的符箓,松了一大口气。

    景礼奇怪,符箓怎么会没掉,走过去一看——啊啊啊,这大骗子!臭骗子!死骗子!写的根本就不是镇邪符!而是一张求饶符!

    什么叫求饶符呢——就是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在符上写“祖师爷求求你保佑保佑我吧”!

    这种符一般是用来逃遁的符,因为太过损伤祖师爷的颜面和声誉,一般教派绝不传给弟子。这阴损的符箓早就失传上百年了,也不知道姓张的大骗子是哪里学来的。

    景礼很生气!顺便替祖师爷生气!就是双倍生气!

    双倍愤怒的景礼忍住了脾气,摸着符箓装模作样的看了看,他皱眉做出苦恼的表情,假装辨认不出来符箓上的字,实则手指头悄悄在符箓背面画了几下,让这张符箓迅速生效,同时也意味着,会迅速失效。

    江知也站在景礼右后边,正好看到景礼的小手指在符箓底下动来动去,他唇边浮上浅笑,很快又压下来。

    景礼放下符箓,抱拳朝张大师目藏讥讽道:“高手高手!”

    王毅电话又来了。

    张大师仗着符箓生效到失效还有一段时间,笑容得体地看着王毅,示意他大胆地接电话。

    王毅还有点心慌,险些按错键,挂掉了电话,待电话接通,他直接按了外放。

    电话那头的女秘书语气稍显平静地说:“王总,查清楚了,不是方副局家的祖坟……”

    王毅心底的大石头彻底落地,江知也目露一丝狐疑,许是旁观者清,他觉得这秘书口气不太对。

    张天师哈哈大笑,朝景礼抱拳回礼说:“承让承让。”

    景礼倒是镇定,他弯着眼睛笑说:“电话那边话还没说完啊,万一是方副局妻子家的祖坟呢,你说是不是?”

    他这话一说,几个人脸色都变了,尤其王毅,面如死灰,表情比之前听说地皮是方副局家祖坟还要难看。

    景礼:???

    他挠挠头,不解地看着江知也,他就只是随口说个大实话啊。

    景礼不知道,整个晏城搞房地产这一行的,现在谁不知道方副局老婆是个旺夫命,方副局宠妻是整个晏城出了名的。

    方副局以后自己的坟都可以没有,但是他老婆家的祖坟绝对不能没有!

    江知也来不及解释,电话里的秘书磕磕巴巴又很没底气地陈述说:“……王总,那块地皮,是、是、是方副局夫人家的祖坟。”

    “……”

    “……”

    “……”

    王毅喉咙发涩,咳嗽了两声问:“确、确定了吗?”

    秘书笃定地说:“确定了,方副局的秘书亲自打电话过来告知我们的。”

    王毅面无人色,都忘了挂电话,板上钉钉的事,贴一百章符箓都没得改了,他的公司很快就要面临破产或者被吞并,即便以后有朋友帮点忙,不至于落魄到饭都吃不起,但也不可能东山再起,他这辈子最光荣的时期也已经过去了。

    初夏时节,知了初鸣,声线长而尖细,十分聒噪。

    张大师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他的背部肉眼可见地沁出汗水。

    祖师爷啊,他的名声全完了!他怎么可能输给一个没成年的毛孩子!

    张大师忽然暴怒,并拢两指,指着景礼呵斥:“是你捣的鬼!刚才你对我的符箓做什么了?!你想害我名声就算了,连累王总简直就是伤天害理?我今天要替天行道……”

    一个中年人想在江知也面前对景礼施暴,可能性为零。

    张大师刚一出手,江知也直接把人撂倒,他带来的小童子,一见情况不对,直接扔了包袱,摘了假发跑了。

    景礼:“……”

    下山没几天,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

    谁真谁假,现在已经十分清楚,王毅见真大师还在眼前,还算镇定,让保姆阿姨去叫了保安过来,把张大师留在大厅里,然后报.警处理。

    王毅处理好骗子的事,赶忙跑过来点头哈腰,问景礼还有没有回旋余地。

    景礼单手支着下巴,蹙眉定定地看着屏风,也没说话。

    王毅找江知也求救,江知也抱臂站立,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景礼走到旁边的桌子上,用张大师之前留下的朱砂和笔等东西,画了一张符放在桌上。

    他走到屏风面前,弯腰从屏风侍女的披帛上抽出一根红红的丝线,这根丝线很长,他绕在食指的指头上,一圈两圈……几乎绕满了手指头,才绕不动了,而且细线压根扯不断。

    王毅和江知也算是看出端倪,纷纷凑过去看。

    景礼说:“拿剪刀来试试。”

    王毅麻溜地去了,他一剪子下去,丝线跟钢丝一样,毫无损伤。

    江知也虽然忌讳学玄学,但跟着江老爷子耳濡目染,多少也见识过堪舆等场面,这种事他还是头一次见,情不自禁地出声说了一句:“竟然剪不断?”

    他不太信,拿过王毅手里的剪子,亲自试了试,不知道这根绣线怎么回事,真的剪不动。

    景礼说:“知也哥,我的符帮我拿来一下。”

    江知也拿了符箓过来,景礼另一只手接符,用符裹着丝线滑了两道,丝线就断了,符箓里夹着一截儿丝线,落地就燃成了灰烬。

    王毅算是开了眼,知道什么是真大师,看到地上的纸灰,他莫名心安地问:“这就没事了?”

    景礼拨掉手里已经变黑的丝线,扔在灰烬里,说:“是呀,没事儿啦!”

    王毅将信将疑,他地皮的事基本已经锤死了,怎么可能还能发生任何改变?

    景礼漫不经心搓了搓指尖染上的朱砂。

    江知也凝视着景礼的双手,景礼皮肤很白,包括手也是,水嫩的手又白又瘦,染上一点点红,像一张干净的白纸上晕染了一层墨,很好看,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景礼擦掉了手上的朱砂,就跟王毅说:“你不着急打电话去公司问问吗?”

    王毅心脏直突突,到底还是顺从地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秘书,依旧是开了外放。

    秘书在那头兴高采烈地说:“王总!我们拍地皮的时候,程序出了点问题,本次拍卖被认定失效!那边要收回地皮!”

    王毅哈哈大笑,这事儿一波三折,没想到是这么结尾。

    他挂了电话,恭恭敬敬地问景礼:“大师,我的屏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礼咧嘴一笑,却笑得没有之前温暖,他扫了一眼王毅手上的戒指,说:“还能是怎么回事,自作孽呗。”

    这世上很多事,都是人自己作的孽。

    江知也眸光一亮,他眉心微锁,眼神很快又暗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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