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蘅不知,一个半时辰前,在她于国子监中寻人之时,阮府就已是兵荒马乱。
彼时,聂氏带着方姨娘等人候在府外,听得马车声渐近,方姨娘与阮盈便赶着上前,“松儿”“大哥”的唤着。
赶马车的是阮松的近身小厮陆三,这会子见到了阮府,还未来得及全然停下马车,便急匆匆从车儿板子跃下,额间布满细汗,“夫人,二姨娘,还请快些请大夫吧,大公子已昏过去了。”
“什么!”方姨娘被震得差些瘫软在地上,好在阮盈及时搀住她来。
“我大哥怎么了?”
那小厮急得一身汗,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大公子吃坏了身子,忍了半日,扛不住昏了过去。”
聂氏比旁的人更镇定些,赶忙唤了守门的小厮去将大夫寻来,又差了几个人将阮松从马车中抬出。
这不看不要紧,只一眼便将方姨娘吓得差些背过气去。
阮松已无意识,脸色白得发青,双唇也隐隐发紫,若不是鼻尖还有气息,怕是觉得人已经不行了。
方姨娘哭喊着上前,“松儿,松儿,你这是怎么了,万万不可吓姨娘啊,松儿醒醒。”
几个小厮也是手脚麻利的,抬着阮松便入了府。
方姨娘见着陆三便是狠狠一巴掌,直将他打翻在地,“让你跟去伺候大公子,你又做了些什么!这人分明就是好好着去的,回来时便成了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亦饶不过你。”
陆三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是小的过失,请夫人与姨娘责罚!”
方姨娘心挂阮松,哪里还有责罚他的心思,被阮盈搀扶着赶忙入了府,压抑着一声声哭腔。
阮松被安置在了临近的偏院,阮府的各房都汇聚于此处,不大的屋子愣是显得挤了些。
“大夫呢,大夫呢!”方姨娘见着本是生龙活虎的儿子病恹恹躺着,急得逮着人就叱责,“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未见大夫来。”
聂氏看着昏迷不醒的阮松,拧了拧眉,“妹妹再等等,大夫正赶来了。”
“等等?”方氏声嘶力竭,“这不是姐姐的亲儿子,自然不知道疼,松儿是从我身子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自然紧着他!若是躺在这儿的是阮岑,我瞧姐姐可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
聂氏脸色一沉,“你——”
正巧大夫来了,聂氏便也不与她争辩。
那大夫见着阮松面容赶忙替他扯开衣襟,又诊了诊脉,眉头愈发深了。
阮盈哪里等得及,“大夫,我大哥如何了?”
“不大乐观,瞧着像是中毒之状,还需待我再细细查验一番,还请夫人速速去备些热水与白帕子来。”
听得“中毒”二字,方姨娘脑中便混乱不已,还是聂氏命人安排诸多事宜。
“府里吵吵嚷嚷的,又有何事?”院中传来一道威严之声,倒叫方姨娘找着了主心骨,她哭着扑在他怀里,“老爷,快救救松儿。”
“这是怎么了?”阮远征见阮松躺在榻上毫无意识,心猛然一沉。
方姨娘凄凄抹着泪,“大夫说松儿这是中了毒,可他先前还是好好的,怎会突然中了毒!”
阮远征见方姨娘哭成泪人,拍着她后背安抚,“好了,大夫来了,会没事的。”
方姨娘哭得愈发凄惨,“老爷,若是松儿真的出了什么事,妾身真的不想活了。”
“我会查明此事的。”阮远征向着屋外肃然道:“今日是谁送大公子回的府?”
“老爷,是陆三。”
“让陆三滚进来!”
陆三早已跪在门外,一听阮远征震怒,赶忙连滚带爬进来,“老……老爷。”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事无巨细都说与我听!”
陆三抬起头看了阮远征一眼,吓得缩了缩身,“小的也不知大公子是如何中毒的,只是监考完毕后,小的便见着大公子面色有些发白,回府行至半途中大公子就有些喘不上气了。”
“小的先前问大公子如何,他只道自己隅中监考时就已有不适,可那时他只以为是腹泻疼痛,便也没多加在意,强忍着完试。谁知出国子监时人就无力了,小的不敢耽搁,急急忙忙驾着马车就往回赶。”
陆三这番话不似有假,众人眉心愈发紧蹙。
阮盈心切,“陆三,我大哥怎会突然就中了毒,阮宜回来时分明还说我大哥好好的!”
陆三颤巍巍地抬眼向着聂氏所在之处看了眼,又赶忙低下头,让本就心思重的阮盈觉得有欲盖弥彰之意。
电光石火间,阮盈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是因午膳!我大哥是吃了午膳才中毒的,是不是!”
还未等来陆三的回应,就见床榻上的人有人动静,阮松突然一个翻身,猛烈一咳,吐出一地污秽。
床榻旁的几人纷纷拧着鼻后退了几步,那一地的秽物泛着酸臭,其中白糊绿渣皆糅杂,皆是腹中残渣,让人没眼瞧第二回。
“好在吐出来了。”大夫松了气,又替阮松诊了脉,“吐出来了应当就并无大碍。”他取了根银针,在地上秽物间沾了沾。
不过片刻,那银针尖头呈了黑色,众人大惊。
“有毒!有毒!”阮盈大惊,“阿爹,你瞧见了吗?大哥吃的东西有毒!我就说大哥怎好端端的会这样,定是有心思歹毒之人趁人不备下了毒!”
阮远征望着那一抹黑色,眸色愈发深了,“午膳是谁送去的!”
还未等陆三,阮盈便抢着道:“是二姐姐!今日是二姐姐去的。”
阮宜怯生生上前,“阿爹,还有女儿,是女儿与二姐姐一道去的。”
阮远征怵了眼阮盈,“你呢?”
“我……”阮盈低下头,“晨起时,女儿体感不适,便留在家中,并未去国子监。”
阮远征怎不知她这是犯了懒,哪里是身子不适的缘故,四下望了眼,不见阮蘅的身影,“她人呢?”
阮宜回应,“二姐姐并未与我一起,她留在国子监外等三哥了,说是等监考完毕一道回府。”
阮盈忿忿不平,“她哪里是等阿岑,分明就是做了亏心事,躲着不敢回来罢了!”
方姨娘呵住她,“阮盈,闭嘴!”
阮远征眼中怒意翻涌,“那阮岑呢!他为何又没在?”
聂氏知晓事情不妙,不好再火上添油,可也只得一五一十道:“方才他差人递了话,说是与顾家的几位吃酒去了。”
“让他给我滚回来!家中乱做一团,他还有心思吃酒!”阮远征震怒,“吃个劳什子酒,难不成阮蘅也在与他一道吃吗?一个两个的一点规矩都没有。都是你平日纵容,将他们姐弟二人养成这般娇纵的性子。”
聂氏低着头,一言不发。
“给我去将阮蘅寻回来!八成是上相府寻谢家那位去了,直接去相府寻人。”
“是,是。”门外的小厮马不停蹄往外赶着,众人心知,今日之事已恼了太傅,若真是阮蘅做的,怕是讨不了好果子吃。
阮岑回来了,不过也是两刻钟后,他浑身湿漉漉的,来不及换衣裳便向偏院跑,“大哥,大哥!”
这才跨了门槛,便生生撞上了自家父亲板着的冷脸,他咽了咽喉,“父亲……”
“还知道回来!”阮远征将手边的茶盏狠狠砸在阮岑身上,“出国子监时,你大哥就已如此,你还有心思与人吃酒作乐!”
阮岑没敢躲,“儿子并未与大哥一道,上了顾昀的马车便与他一起回来了,根本不知大哥会这般。”
若他知晓,哪里还会有那心推牌九。
“那阮蘅呢?与你回来后她又去哪儿疯了,姐弟二人成日不着家,成何体统!”
阮岑还来不及回话,派去谢府寻人的小厮回来了,“老爷,谢三姑娘说并未见到我家二姑娘。”
“什么?”
这话叫阮岑脊背发凉,魂魄都半离了身来,阮蘅当真还未回府?那顾昀说在国子监外瞧见阮蘅亦是真的了?
那她岂不是还在国子监外等他……
阮岑手都发颤,这才知晓自己闯下多大的祸事来。
“哑巴了,你姐呢!”阮远征一掌拍下来,震得阮岑后背发麻。
“她,她……”阮岑跪了下来,“爹,我知道错了,要不爹先派人去将阮蘅接回来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她或许还在国子监外。”
话音刚落,桌上的瓷器茶盏一并扫落,纷纷砸在阮岑身旁,“孽障!外头天都黑了,还下着这么大雨,你却将你姐姐留在国子监!信不信我宰了你这个畜生!”
说着,阮远征当真抽出了摆在床头的辟邪剑就要往阮岑身上刺去。
众人一惊,赶忙拦的拦,拉的拉,“老爷,使不得,使不得。”
“一个个站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去寻人!不找着人,都别给我回来了!”
屋内外的小厮婢子承着阮远征的滔天怒火,搁下手中的活纷纷出了院子。
今日阮松莫名中了毒,阮岑又只顾贪玩作乐将阮蘅弄丢了,这一事接着一事,怎叫阮远征能平息怒意。
本是个好日子,却生生被折腾至府里噤若寒蝉,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阮松将东西吐出,又服了一帖药,面色这才转红,只让方姨娘菩萨菩萨地唤着,聂氏掐着手中的佛珠,站在一旁,闭眼祈祷。
亦不知等了多久,去寻阮蘅的人还未回来,便听院外传来惊呼:
“老爷,老爷,二姑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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