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远征那句话搅得阮蘅心烦意乱,就连席间阮盈刺了她几句,她也没兴致回应。草草吃了几口,她便回了海棠院。
伯父一家入京,事多繁杂,阮府与聂氏都需一一安排,哪里顾得上阮蘅如何。
阮蘅本想着回院子躺上半日的,却不想被母亲喊去了主院。
“母亲?”
“坐下吧。”
阮蘅看桌案上厚厚一沓请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的字不错,这些帖子都由你来誊写,一人一贴,不可糊弄了过去。”
“女儿写?”阮蘅并不觉得这是件好差事,“京中皆是贵客,女儿的字哪能配得上?”
聂氏嗤笑一声,“如今倒是谦虚了?你父亲可是指名要你来誊的,说是这些年你别的本事没有,抄字的本事见长,这字愈发好看了。”
这话不假,这些年单单罚抄的纸都有百来本书厚了。
“母亲倒也不必将父亲的话一五一十告诉我。”阮蘅将名单打开,看着洋洋洒洒一长串名儿,愈发觉得手腕生疼。
“怎么那么多人?”略略扫了眼,这怕是京城半数官家都在其中了。
“不是那份,是你左手边的。”聂氏摆了摆手,“这份是要你父亲亲自誊抄的,另一份才是。”
阮蘅又打开另一份,眼睛都亮了。
只听得聂氏在一旁道:“京城世家子弟与姑娘不少,也该让你堂哥他们多与人相识相交。这名单是你父亲初拟的,不过你父亲不如你了解这些同辈,自然由你来更妥当些,你瞧瞧还差了谁,自己补上就是,那些品性不端,总要生事的就不必请了。”
这怕是今日最让阮蘅欣喜之事了,“名单当真由我来定?”
聂氏睨了她一眼,“可不准胡来。”
“我知晓的,知晓的。”阮蘅头一回有生杀大权在握之感,整个人都轻飘飘了不少。
阮蘅有些得寸进尺,“母亲,帖子可否也由我来送?”
“想得倒美!你父亲不许你出府不知晓吗?府里不差个你来送帖子,死了这条心。”毕竟是聂氏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怎会不知阮蘅的心思,怕是又要借着送帖子的由头去府外耍个半日。
阮蘅被戳穿了心思,笑着掩饰。
聂氏趁着此刻只有母女二人,正色道:“阿娘问你,那毒可知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件衣袍究竟是谁的,那夜你究竟去哪儿了?”
阮蘅提了声,“哎呀,该宴请的人太多了,若是再不抄我又来不及了。”
聂氏怎不知阮蘅这是有意岔开这话,她无奈叹了声气,“你的事阿娘从不多问,可阿娘担心你,知晓你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胡来,可若真是出了事,你定要告诉阿娘与父亲,万万不可一个人扛着。”
阮蘅一手撑着下巴不敢抬头,只觉得胸膛发闷,鼻尖有些酸涩,“阿娘放心,女儿自有安排。”
“你大哥中毒之事你父亲还在查,你莫要将此事日日压在心头,父亲那日打你是迫不得已,你大哥指认你,又在你屋子里搜到了毒,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你父亲不惩戒你,于情于理都不合,否则更会落人口舌。”
“嗯。”阮蘅闷了声,“我知晓的,我不怨父亲。我也不怕旁人怎么瞧,母亲能信我,女儿已满足了。”
“都是阿娘没用,硬不起气来,耳根子软,面子又薄,生生叫你们姐弟二人在府中受气,这太傅夫人做了十几年,到头来做成了个笑话。”
阮蘅停下笔,“阿娘不必活成别家眼中的夫人,活成自己就是,在女儿眼中,阿娘就是最好的阿娘。”
聂氏一怔,未料到阮蘅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眼角微润,她偏过头掩去,“好了,你抄着吧,阿娘去给你伯父的宅子添些物件。”
“好。”阮蘅见门阖上,赶忙取了一帖子,提笔写下“李玠”二字,她将墨迹吹干,小心翼翼地藏进怀中,满足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这两字她私下写了不知多少回,这回终是可以正大光明。
阮蘅誊写手速惊人,本是要两个时辰的活儿,经她手,一个时辰便都完毕。
知晓她劳累,聂氏便放她回了院子,让她好生歇着,不让人来打搅,因此,阮蘅才得了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本与廖大夫商议明日去,但阮蘅丝毫不觉着明日她有出府的机会,便趁着晚膳后众人都在自己院子里,换了身素衣,偷偷从小门溜出府,让银春守在院子里替她望风。
万和堂只廖大夫一人在捻着药,听得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来人是阮蘅,不由一惊,“阮姑娘这么晚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明日吗?”
“等不及了。”阮蘅将门合上,“廖大夫可查验出是什么毒吗?”
“是落雁沙。”廖大夫搁下秤杆,“这毒不劣,若是处置及时,并无性命之忧。”
“那这毒可能维持几个时辰?”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人便会呼吸不畅,面色苍白,不过这毒后劲不强,只是瞧着渗人罢了,不会深入骨髓,吐出来人便没有大碍了。”
阮蘅心一紧,果不其然,与阮松的症状无异。
如此一来,事情便都解释得通了,阮松根本就不是在吃午膳时中的毒,而是在回京途中,时辰算得巧,在离府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时下了毒,回府时只需尽数吐出便无伤大碍。
下毒的不是旁人,正是阮松自己。
二姨娘应当也是知晓此事的,否则她便也不会算好时辰在阮府外接应,还有那毒,应当也是二姨娘派人放在她院子里的。
她院子里有二姨娘的人。
好,当真是好的很。
阮蘅冷笑,既然有胆子陷害于她,怎么就没胆子给自己下烈性强的毒?
要真是她下毒,她会用落雁沙?何不直接一剂□□毒死他。
“廖大夫手头可有落雁沙?”
廖大夫眯起眼,捋了把胡子,“阮姑娘想做什么?”
“想买些回去,不多,五钱即可。”
廖大夫面色一沉,“阮姑娘,这是医馆,做的治病救人的行当,若是将这毒随意售卖,不小心出了岔子,这砸的还是我万和堂的招牌。”
阮蘅听出来了,廖大夫的言外之意,若是她要拿这毒药去害人,那他便不卖了。
她正欲开口说服廖大夫,余光瞥见一道黑影在窗外徘徊,身形有些熟悉。
阮松?
鬼鬼祟祟的,那么晚了,他怎么也在街上?
有猫腻!
阮蘅赶忙摆了摆手,“不要了不要了,我先走了,多谢廖大夫。”
廖大夫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时语塞,随了她去。
阮蘅猫着身子跟着阮松。
阮松脚步飞快,生怕身后有人跟着,不时左顾右盼。心虚至极。
阮松走了一条无人的巷子,拐了好几个弯才堪堪停下,“我来了。”
阮蘅将身子藏在夜色中,听着动静。
“钱呢?带来了吗?”
这声音于阮蘅来说有些熟悉,可她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带了,三百两。”阮松从怀中取出三张银票来。
“三百两?”另一人听到这儿,讥笑了一声,“阮松,我没听错吧,就三百两?”
“当初我们说好的,三百两。”
那人切了声,“当初是说了三百两,可那只是上榜的价格,如今你是前三甲,那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阮松有些急了,“我当初也与你说了,我只是想要个榜名即可,没奢望前三甲,当初我们说好的就是三百两。”
“可你如今就是三甲,三百两换个三甲,阮松,你以为我这是卖菜吗?有这么好的事儿,若是放在外头,可有的是人要抢,不差你一个,阮松,我可是看在你是兄弟的份上才帮你的。再则,我也不知那小子能考那么好,我将你的卷子与他的换了,谁知道人家考了三甲,你说这事儿能怨我吗?”
“文瑞,我知晓的,这一回还是多亏你了。”阮松咬了咬牙,“那你说吧,要多少银两?”
阮蘅压着气息,后背发凉,文瑞,杜文瑞!
原来阮松那前三甲是假的!那杜文瑞的一家会不会……
“不多要,就一千两。”
“什么!”阮松声音陡然拔高,“一千两!”他上哪儿去筹这一千两,这三百两都是他从自家姨娘那儿哄来的。
“一千两可不过分,监试前三甲可是能进明年的会试,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去。”杜文瑞嗤笑了一声,“你若是不想去,可以,我就去与人说,你监试是舞弊所得,到时候可别什么也捞不着,别忘了,舞弊者五年不可参监试。”
“你——”阮松气急,“我又没说不给,只是数额太大,我一时间筹不出那么多钱。”
“给你三日,三日后我在这儿等你,若是拿不出来……”杜文瑞嗤笑一声,没再说下去。
“七日,三日太短了。”阮松故作镇定,“别忘了你也是换了谢元睿的卷子才夺得一甲的,若是此事让相爷知晓了,你也讨不着好果子吃。”
“你!”杜文瑞咬牙,“好啊,阮松,你敢威胁我。”
“彼此彼此,我要求不过分,只是想延期给钱而已。”
“好。”杜文瑞不得吃了这亏,“阮松,你给我记住,我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阮蘅自知不便久留,赶忙退身而出,可没两步,突然惊觉撞上了人。
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赶忙捂住了嘴。
来人看清她的模样,又惊又喜,“阮——”
阮蘅一把捂住他的嘴。
身后传来杜文瑞惊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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