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贼偷年纪不大,看起来才入行没多久,估摸着手艺不是很到家。
一般手串佛珠数量不一,有十四、十八二十一或二十七,但按照常人手腕粗细和珠子大小来看,选用十八的比较多。
燕京一带流行的也是这一种,俗称十八子,指的是十八界,即六根、六尘、六识。①
很显然,这一串小叶紫檀佛珠的绳子断了,珠子一颗一颗零散,如果贼偷手艺好,怎么也能摸出个七八颗,结果现在他手里只有孤零零四颗。
谢吉祥伸手,把那四颗佛珠握在手中。
一入手,谢吉祥就觉得有些奇怪。
她轻轻摸着紫檀佛珠外面的那一层包浆,轻蹙眉头,看起来颇为疑惑。
赵瑞一直关注她的神情,见她如此,便停止了审问,转头看向她。
“怎么?”
谢吉祥把珠子递给赵瑞:“我说不上来,这几颗珠子给人感觉很怪异,与普通的佛珠略有不同。”
她平日并不好盘玩这些,具体到底有何差别也说不好,但赵瑞却是行家。
他刚一入手,便立即知道这佛珠有何不对。
珠子太沉了。
同一般的紫檀佛珠比起来,同样大小的珠子要沉了一倍有余,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手感非常扎实。
赵瑞不动声色对谢吉祥点了点头,扭头对那贼偷道:“若是要去寻那灰衣人,你可能寻到?”
贼偷眼睛一转:“若是能寻到,大人可否网开一面?”
赵瑞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贼偷立即抖了抖,摆手道:“大人随意,大人随意,反正进去也能混几天饭吃。”
他这混不吝的态度,就连赵瑞都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苏晨,去把人都带到旁边的厢房,蒙住他们的眼睛,让这小子去认人。”
待贼偷被带走,赵瑞才对谢吉祥道:“这不是普通的佛珠,里面加了铅铁等物,所以会很沉。”
谢吉祥有些疑惑:“为何要加铅铁?难道紫檀是按克重卖?”
赵瑞其实也不是很懂,他道:“待咱们回去,可以问问白图,他对这些东西的门道很懂。”
说到这里,赵瑞就看谢吉祥嘴唇略有些泛白,他便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还跟小时一样,不爱吃茶。”
谢吉祥捧起茶杯,小口喝起来:“刚刚不觉渴。”
她思考事情的时候是极为专注的,几乎忘记要做其他的事,往常在家时有奶娘催着,出来外面,也有赵瑞关怀。
倒也不用她自己多操心。
一碗茶喝完,苏晨就匆匆而入:“大人,贼偷认出了五个,说衣裳颜色几乎一致,这五人身高也相仿,他说他当时有点慌张,没有看清脸,具体是哪一个他确认不了。”
谢吉祥有点意外:“这些小偷胆子怎么都这么大?犯了案还不知道跑,依旧在山上盘桓?”
这一次倒是苏晨回答的:“谢推官有所不知,贼偷之所以是贼偷,便是因为他们贪心,从昨日到今日,金顶山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但许多富户依旧没有下山。”
有钱人还在山上,他们还有可能继续偷到银钱,又怎么会轻易离开?
谢吉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能说:“感谢他们贪心。”
证人还在,案子就能继续查。
赵瑞让苏晨把那五个人领进来,这五个灰衣人都被蒙着眼睛,长相也都很普通,衣服样式只有细微差别,其他的区别不大。
这种灰色麻布衣裳城中的成衣店卖得最多,也很便宜,许多在燕京营生的青壮劳力,都是穿这样的衣裳。
这五个人就连身高都很相仿,想要找出上一个持有佛珠的人,简直难上加难。
但谢吉祥却没有气馁。
她站起身来,轻手轻脚走到五人面前,仔仔细细盯着他们的面容看。
这些人成日里偷鸡摸狗,吃牢饭那是常事,根本不怕被官爷抓到,便是被蒙着眼睛指认,一个个也是颇为淡定,根本就不惊慌。
就像那贼偷说的一样,大不了就进去吃几天牢饭,还省得自己养活自己了。
谢吉祥看得很认真。
她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从头到脚,一丝不落。
待五个人都看完之后,谢吉祥回到了中间那人身前。
她垂下眼眸,盯着这个人的鞋看。
寻常百姓,尤其是男人,最爱穿千层底。这种普通的软底布鞋走起路来很舒适,无论是做工还是日常穿着都很得宜,唯一的问题就是容易损坏,磨损太过的一两个月就要换一双。
这五个人,有三个人穿的都是千层底。
剩下两个人穿的是厚底靴,这鞋子防水,适合在雨天穿。
五人中间的这个男人,穿的就是千层底。
谢吉祥看得很认真。
虽然被蒙着眼睛,但他们还是能感受到身前是否有人,当谢吉祥走过一圈又回到自己身前,并长时间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中间的这个人不自觉就紧张起来。
谢吉祥目光从他的鞋上挪开,顺着他比其他人都显得泥泞的裤腿往上攀岩,最后听到了他不停擦着手心汗水的粗糙手指上。
在他的手指上,有一抹不是很显眼的胭脂色。
谢吉祥刚刚一直悬着的心,倏然落回腹中。
她转身回到赵瑞身边,对赵瑞低声道:“是中间那个人。”
赵瑞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他根本不问谢吉祥是如何判断的,直接开口:“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肯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实,本官可以网开一面,让你们在牢里能舒服一点。”
在场都是老行家,对官府里这些事门清,蹲大牢也很有讲究。
能吃好喝好,当然比饿着肚子蹲一个月强,赵瑞话音刚落,就看那五人中已经有三人有些意动。
谢吉祥点出的中间那一位和最右边的一位都没有吭声。
但谢吉祥发现,中间的这位更紧张了。
要么就是他犯的事太多,一时不知要从何说起,要么就是犯事太重,一旦被抓,那就不是蹲一两个月那么简单。
赵瑞同谢吉祥对视一眼,赵瑞便吩咐苏晨:“把这三个懂事一些的,领下去单独询问,只要坦诚,本官说到做到。”
他如此一开口,最右边的那个也稳不住了:“大人,我也招。”
赵瑞开口:“很好,都下去吧。”
一瞬间,这间屋子里似乎就没人了。
仅剩的那个灰衣人孤零零站在厢房里,他额头都是汗,渐渐打湿了眼前黑色蒙布,看起来异常紧张。
但谢吉祥和赵瑞都没说话。
两个人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林福姐的死,一定跟这个人有关!
沉默和安静,就是最折磨人的酷刑。
独自立在厢房中央的灰衣人已经开始颤抖,距离不算很远的谢吉祥都能听到他牙齿撞击的细碎声响。
赵瑞的目光淡淡扫过场中之人,最后落到谢吉祥的脸上。
谢吉祥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个“嫌疑犯”瞧。
赵瑞做了个口型,问她:“如何看出是他?”
谢吉祥伸手指了指此人的鞋子。
那是一双沾满泥水的千层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白色鞋底已经脏污不堪,就连粗线都崩开好几处,被人用草绳重新扎上,却也随时都有面底分离的风险。
在这一片脏污里,赵瑞还真的看出些许不同了。
他鞋底有红色。
虽然只有一丁点,也被泥水所掩盖,但随着主人来回走动,还是显露出原本的色泽。
不是血,却比血还要鲜艳。
谢吉祥端起被赵瑞重新续上水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然后,她便把茶杯轻轻放回桌上。
啪嗒。
就在这样漫长的审视和静默里,这一声响压垮了嫌疑犯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张嘴便哭嚎出声:“我不是故意要杀人的!”
谢吉祥脸色骤变。
他没说偷窃,没说佛珠,也没说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他只说,我不是故意杀人的。
杀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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