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李瘸子吓得屁滚尿流,跑回家后还瑟瑟发抖,躲在被子里憋了半天。等到天亮,见什么事都没有,方意识到是虚惊一场。
没事了,他的心思又活络了。
他可是实打实地花了五块钱买媳妇,结果连床都没暖一回就没了,这怎么行?怎么说也要把人找回来啊。
于是,趁着大白天的人多壮胆,李瘸子大着胆子回到了榆树村村口的小树林里,把那片地方都快翻了一遍,结果自然是没找到人,倒是在树上发现几处动物的爪印。
莫非这女娃被什么动物给抓走吃了?
那这样,他的损失就大了。
李瘸子琢磨了一阵,觉得这损失不能由他承担。要不是梅芸芳那娘们鬼鬼祟祟的,非要他半夜把人背回去,哪会出这种意外。
而且还没走出榆树村人就丢了,这都是梅芸芳的责任,她得退钱。
不过李瘸子也清楚,梅芸芳那泼辣娘们肯定不会认账。可这五块钱是他仅剩的老本了,李瘸子心一横,直接去找了三队的小队长,说梅芸芳欠了他五块钱不肯还,让队长给他做主。
社员纠纷,都找上门来了,三队长再不情愿沾这破事也得跟着去调解。巧的是,他们刚上门就跟陈小鹏那傻孩子给撞上了。
陈小鹏赶紧回来把这事报告给了他妈。
梅芸芳听说李瘸子这个办事不牢靠的家伙还敢上门要钱,顿时也顾不上了陈福香了,摘下围裙就冲了出去。
院子里,面对泼皮李瘸子的质问,怂货陈老三挠了挠头,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个,这个借钱的事我也不清楚,得问孩子他妈。”
一听说是借钱,梅芸芳松了口气,还好,李瘸子没蠢到家,把买媳妇儿的事抖出来。
她连忙上前,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没有这回事。”
边说她边给李瘸子使眼色,示意他先别闹,把队长和看热闹的乡邻打发走,待会儿私底下说。
可惜李瘸子没领会到她的用意,还以为她想赖账,不干了,大声嚷嚷:“怎么没有?说好我给你十块钱彩礼,你就把你们家大女儿嫁给我的,结果我钱没了,人也没捞着,不行,你得还我的钱。”
见他竟大剌剌地将这个事给抖了出来,梅芸芳气得脸都青了,也不再遮掩,打算好好跟李瘸子理论理论。
“什么十块钱?你嫌那傻子破了相,只肯给五块,现在问我要十块,分明是讹我。”
越想梅芸芳越觉得是这个理,难怪她今天又在家里看到陈福香那个累赘呢,敢情都是李瘸子捣的鬼。好个李瘸子,竟然算计到她头上,做梦!
梅芸芳三步并两步,跑进厨房,将陈福香拉了出来,推到李瘸子面前:“那,乡亲们都看见了,我现在把人交给你了,再把人弄丢了,你别找我。”
虽然,她把陈福香嫁给李瘸子不大厚道,但谁家的傻闺女不是这样?这年月多个人就得多消耗一份口粮,哪家都不宽裕,可养不起闲人,也不可能养傻子一辈子,拖累全家人。
唯一的麻烦就是这事瞒不住继子了,等他回来,家里有得闹。
果然,乡邻们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虽然都挺同情陈福香,但都没说什么。谁家的傻子不是这么过的,到了夫家,还能用生孩子换口饭吃。不然一直呆在娘家,父母老了,哥嫂兄弟媳妇不嫌弃?
唯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梅芸芳挑的这个人也太烂了。谁不知道李瘸子又馋又懒又穷又邋遢,屋子破得都快倒塌了他也不管,雨季,天上下雨多大,他屋子里就下多大。
福香这可怜的孩子要跟了他,恐怕活不过几年。
李瘸子看着好端端的陈福香,惊诧极了。昨晚黑灯瞎火的,又离陈老三家好几百米远呢,她一个智商停留在四岁的傻子怎么回来的?
还有,人明明昨晚回来了,这梅芸芳竟然不通知他,也不把人给他送回去,哼,莫非是还想将傻子再卖一回。
他可不做这冤大头,李瘸子想到昨晚的事心里还有点发毛,也不想要女人了,利落地拒绝了梅芸芳:“我不要你女儿,我要钱,你把钱还给我。”
梅芸芳自然不肯答应,进了她口袋里的钱哪有再掏出来的道理。
“要人在这儿,要钱没有,我用光了。”
两人僵持不下,一个想退货,一个不肯给钱。
陈队长看着这一出闹剧,很是无语。他拿了一支烟递给陈老三,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老三,不管怎么说,福香是你唯一的女儿,你说怎么办?”
陈老三夹着烟,瞅了陈福香一眼。
陈福香直直地望着他,瘦得皮包骨的小脸上,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子格外的明亮,仿佛有洞察人心的力量。
只看了一眼,陈老三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赶紧收回了目光,低头盯着脚尖不说话。
看到这一幕,陈福香委屈地咬住了唇。她知道,她爹是不会管她的,以前也是这样,哥哥还说过,他们俩没有爹,她以前不懂,现在好像明白了。
陈队长也明白了陈老三的选择,怒其不争地瞥了他一眼,早知道就别散他烟了,白瞎一支烟。
最有权利反对、制止这件事的陈老三都没说话,其他人自然更没发话的余地。
梅芸芳和李瘸子吵了半天,最后还是梅芸芳略胜一筹。她一口咬死了没钱,不要人就拉到。
李瘸子自然不愿人财两失,见陈福香已经清醒过来,也是嫩生生的一小丫头,虽然太瘦了点,但好歹是个女人啊,他一个老光棍花五块钱买个活生生的黄花丫头回去,也不亏,便妥协了。
问都没问过当事人一句,他们就这么决定了陈福香的归属。
梅芸芳推了陈福香一把:“走吧,以后乖乖听李瘸子的话。”
陈福香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李瘸子,还是队长大叔拉了她一把。
她抬头,黑漆漆的眼珠子定定的看着李瘸子,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你真的要带我走?”
她脸上没有肉,皮包骨,两只眼睛看起来格外大。
李瘸子被她这眼神看得毛毛的,咽了咽口水,娘的,谁说这丫头是傻子的?不像啊,傻子的目光不是呆滞的吗?他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竟不知不觉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见李瘸子竟被傻丫头的一句话给吓住了,梅芸芳很是鄙夷,撇嘴说:“便宜你了,谁不知道咱们家傻子不是天生的,而是小时候发烧烧的,以后生出来的小孩也不会是傻子。”
李瘸子听了果然很高兴。附近娶傻子老婆的生出小傻子的很多,他也不怕生个傻子。既然陈福香不是天生的,那以后生的儿子也不傻,就有人继承香火和养老了,那他赚了。当即乐得合不拢嘴,哪还有心思去管陈福香的反常,当拉着她的手就走。
但还没牵到陈福香的手就被她甩开了,李瘸子想发火,但看见陈福香已经率先往门口走去了,心想,这丫头很乐意跟他回家啊,便什么脾气都没了,乐颠颠地跟了上去。
看到这一幕,跟梅芸芳不对付的大婶摇头直叹息:“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哦,福香这丫头还真是命苦。”
“哎,可不是,摊上陈老三这个耙耳朵的爹,他们兄妹苦啊。”
“那你要把傻子带回去养啊?光嘴上说得好听有什么用?”梅芸芳瞪了闲话的两个老太太一眼。
开头的那大婶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妇女拉走了。
“呸,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梅芸芳冲他们的背影唾了一口,反手关上了门,叫丈夫和孩子,“老三、燕红、小鹏,吃饭了。老娘上辈子真是欠你们的,饭都做好了,还要我请。”
***
李瘸子领着陈福香出了三队,在村口的时候,他想起昨晚上的诡异,犹豫了一下,掉头,准备换条路回家:“往这边,沿着大丘山回去。”
榆树村背靠大丘山,冬天不用上工,很多人都会去山脚下捡柴,人多阳气旺,总不会碰到那些怪事了吧。
果然,这一路很平静,走了两里路,再翻一座七八十米的小山坡,下去就是他家所在的村子了。要是绕路,得多走两三里地,李瘸子本来就懒,加上这条路又是以前走过很多次的,他也没多想,带着陈福香就往山上爬。
陈福香身体瘦弱,体力不行,又是大病初愈,爬山对她来说很吃力,很快就掉了队。李瘸子爬到半山腰,看她还在下面磨磨蹭蹭,不耐烦了,扯着嗓子大吼:“快点,再磨磨唧唧,今晚就别吃饭了。”
闻言,陈福香停下了脚步,抬起头乌黑得有些诡异的眼珠子直溜溜地盯着李瘸子。
李瘸子见她又用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盯着他看,心慌的同时,更加恼火,自己竟然还真被一个傻子给吓住了。
恼羞成怒,李瘸子弯腰捡起一个石头,威胁地朝陈福香挥了挥:“快点,看什么?再看我揍你。”
陈福香没理会他的威胁,伸出食指指着他:“你背后有东西。”
“瞎扯淡,我刚才看过了……”李瘸子边抱怨,边漫不经心地回头,一回头就跟树枝上的一个墨绿色的蛇头撞上,吓得他魂都飞了,“啊……”
他仓皇的往后退,忘了自己这会儿站在陡峭的山坡上,这一退,脚就踩了空,人往后一翻,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
陈福香低头看了他一眼:“都说了有东西!”
说罢,她朝缠在树枝上的蛇招了招手,蛇立即爬了过来,陈福香伸手往它头上一点:“快去冬眠吧,大冬天吵醒你,辛苦了。”
蛇头点了点,欢快地窜进草丛里,转眼就不见了。
陈福香将手插回破棉袄中,扭头往下山的路走了几步,忽地停了下来,盯着十几米远的那一棵郁郁葱葱的柏树:“谁躲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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