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了!糖块儿在盒子里摇的声音!
古绫回头看了眼岑钺,发现他好像在专心看书的样子,没注意这边。
她拿一块糖进来吃,就一块,不过分吧?
卧室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古绫探头看了看,周围没人,伸出小手手朝糖罐里试探,摆了两下,手太短拿不到,只好整个身子趴到糖罐边缘上。
然后用两只手抱起来,喜滋滋地准备回卧室。
一转身,突然一张脸怼在她面前,凑得很近,因为身形大小的差异,显得那张脸像是泰山压顶一般,朝古绫笼罩过来。
古绫吓得一抖,啪嗒摔倒在糖盒里,手里的糖块儿也掉了。
岑钺听见动静,回头找了一圈,没看见古绫,皱眉往门口去。
看到的场景让他深吸一口气,差点没被口水呛到。
古绫可怜兮兮地坐在糖罐子里,娃娃似的脸上满是怂怂的表情,像一只无处可逃的小猫咪,仰头看着徐博士。发现岑钺过来,古绫转过头,透过透明的糖盒子,对岑钺瘪了瘪嘴。
乌乌,第一次偷偷拿糖就被抓到了。
徐博士双手负在身后,弯着腰盯着糖罐子里,双眼微眯,一脸深沉。
“这糖……刚刚自己动了吧。”
岑钺瞳孔剧震。
他靠近了些,也盯着糖盒子里的古绫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压下了慌乱的眼神,面色一本正经地说:“风吹的。”
“啧。”徐博士皱眉不满地看着他,“小家伙,我是个博士,而且,是物理系的。”
“……”
徐博士直起身,揉了揉眼睛,嘀咕:“老花眼这么严重了吗?”边说边走开了。
岑钺松了一口气。
古绫赶紧飞到了他怀里,糖也顾不上拿了,把脸埋到他手心里,自闭。
关上门后,岑钺把古绫放出来,无奈地看着她。
古绫扭着小手,主动认错:“我我我,我不吃糖了。”
真是非常伤心!
明明小恩人已经警告过她很多次了,她还是犯错了。
以前被师父关在炼丹炉里,如果犯了错,炼丹炉里的火就会烧得更大,也会更痛。
小恩人……应该不会让她痛吧?
古绫低着头,连头发丝都蔫哒哒的。
岑钺抿抿唇,摇头,伸出另一只手,手心里躺着三块白白软软的糖。
“在卧室里吃,没关系。”他戳了戳古绫的小脸,却是没说一句责怪的话。
古绫怕他生气,所以才胆战心惊,殊不知岑钺才是更害怕的那一个。
如果被徐博士发现了古绫这种异于常人的存在,古绫会不会有危险?如果古绫出了什么意外,他又能如何自处?
古绫对他来说是仅剩的唯一寄托,就像生命树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片土壤,他绝不能让这个呆呆的小精灵出现任何掌控之外的事。
岑钺放下一只手,指尖还有些微的颤抖和凉意。
另一只手却平静地捧着三颗糖,放在古绫面前。
脸上也带着毫无威胁性的浅笑。
古绫愣了一下之后,眼里冒起了泪花。
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清浅澈亮的水意,小嘴憋成了一道弯弯的弧线,忍了两下,还是没有忍住,呜咽着扑进岑钺的怀里。
小恩人居然没有对她发脾气,还给她拿糖吃,小恩人真好!特别特别好!
古绫感动得一塌糊涂,随即内疚感也不断加深,在岑钺手心里狂流眼泪,呜呜地说:“岑钺,你真好,你怎么都不生我的气呢?我太坏了。”
岑钺笑着拿纸巾给她擦眼泪,眼眸中却多了几分深邃。
没关系,他永远不会对她生气的。
因为从今以后,他会对她掌控得更严,再也不会让她有这样“犯错”的机会。
到那时,希望她还会觉得,“岑钺真好”。
少年噙着笑,用软软的纸巾擦去了小拇指姑娘脸上的眼泪,顺着她的头发摸了摸。
小姑娘的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哭过之后就如雨后天晴,很快被三颗糖哄得找不着北,除了眼睛还有些湿湿的,明媚的模样已然找不出一丝伤感。
下午太阳小一点的时候,古绫陪着岑钺下楼做复健,经过客厅,徐博士刚好坐在沙发上摆弄着一副拼图,看见岑钺推着轮椅要出门,忍不住问了句:“又去锻炼?”
“嗯。”岑钺淡淡点头。
他自己坚持复健其实并没有什么效果,无论是从医学上来讲还是技术上来讲都没有什么科学性,但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如果不这么做,似乎就连他自己也放弃了自己的双腿。
徐博士嘀咕着说:“你做那又没用,不如在家多休息休息。我认识挺多骨科方面的专家的,要不到时候问问他们。”
岑钺顿了顿,没有说话。
这种话他听过很多,“我认识一个专家”、“xx在哪里哪里治好了”……诸如此类的希望,岑钺不知收到过多少。
当初母亲也正是因为这一个又一个渺小的希望,带着他到处奔波,母亲失踪离开之前,还抚着他的脸说:“仔仔,在家等我,妈妈这次找的医生一定能治好你的腿。”
岑钺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下,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翻涌而起的悲伤和恐惧。
失去至亲的痛楚,不可能这样轻易消失。
他没有回答徐博士的话,也没有偏头看一眼,直接出了门。
傍晚时分,正是上学的孩子们做完作业,出来扎堆疯玩的时候。
岑钺一个人推着轮椅,到单杠边,抓住吊杆,用手臂支撑起自己全部的重量,勉强把腿放到地上。
又来了,那种锥心彻骨的无力感。
岑钺咬着牙,眼尾颤了颤。
明明是踩在坚实的沙地里,腰部以下的部位却仿佛是碰到了什么软烂不堪的沼泽,或者是毫无承载之力的棉花,骨头里滋生出无穷无尽的酸意,全部的力量到了下肢就全都流失,半分也找不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对于自己的身体,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力的酸楚混杂着羞耻感,这种痛苦早已盖过了手臂拉得酸痛的滋味。
岑钺努力地感受自己的双腿,一直坚持到力竭,才摔倒在沙地上。
岑钺手心里全是刚刚用力抓住吊杆摁出来的红痕,还有沾满的沙子,他把手摊在眼前,因为方才的用力过度,手指还有些舒张不开。
古绫飞过来,对着他手心吹吹,像是要帮他把沙子吹干净。
她根本吹不动几粒沙子,岑钺却觉得手心火辣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他弄干净手,撑着轮椅的扶手,把自己整个人“搬”到了轮椅上。
岑钺平静地挺直脊背,操纵轮椅回自己的那栋楼。
尽管已经经过了打理,但他身上难免还是有些狼狈。
一群小孩在游乐场里嬉戏追逐打闹,看见他,都纷纷停了动作,一声不吭地盯着他打量。
岑钺目不斜视,跟他们擦身而过。
等他走远了,那群少年才重新嘻嘻哈哈起来,勾肩搭背的,不知在说些什么笑话。
他们可以正常上学,可以跑跳,可以追逐,岑钺也不是没有过羡慕的时候。
但那是在最开始腿受伤的时候,他会羡慕,甚至会嫉妒。他以前也可以跑步,可以蹦跳,他是他们班里跑得最快的,每一次运动会,妈妈都会在终点捧着花,第一个迎接他。
他也会想,为什么变成残废的是自己,为什么失去走路能力的是自己?
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岑钺对于生存的要求和希望不断地一再降低,只求能跟妈妈一起平静安稳地生活下去,就再也没了心思去羡慕其他人。
而直到现在,岑钺的心智,也已经成熟到不把这些同龄人放在眼里。
即便他知道自己可能是他们背后谈论笑话的对象,却连愤怒的心情也没了。
第二天早晨,岑钺又去单杠那里坚持了半个多小时。
以往,他锻炼过后就会直接回家,可是今天还早,路上没什么人,岑钺带着古绫去绿化池旁边看花。
过了会儿,他听见树丛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岑钺眉心微微一皱,把悬停在花瓣旁边闻来闻去的古绫拢进手里,塞进口袋,隔绝外面的声音。
“那个残废今天又去拉杠了。”
“呃,真的好恶心,我妈妈说那种瘫痪的残废吃喝拉撒都在轮椅上,脏死了。”
“就是,那天我从他旁边走过去,闻到一股好臭的气味,不知道是他身上的还是垃圾桶的臭味。”
“我们去跟小区里的人举报他吧,是跟门卫说还是跟谁说啊,下次不准他再来用单杠,把器材都搞臭了……”
岑钺面色森寒。
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那边又传来一声痛叫。
“啊!你是谁啊,干嘛打人!”喊痛的是刚刚说话的男生中的一个。
岑钺没在意,继续往前走,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怒气冲冲地说:“打的就是你!还不够,你们几个,一人得挨一下。”
岑钺顿住,扭头看去,隔着枝丫树杈,看见徐博士一手拎着早晨买好的菜,一手竖着掌,对着几个小子的背使劲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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