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hapter 45

小说:黄昏时见你 作者:爆炒小黄瓜
    谢菲尔德拿起听筒的那一刻, 就知道对面是安娜。只有安娜和雅各布会拨打这个号码。

    距离他看见安娜的照片,已经过去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里,他简直心烦欲裂, 一方面想要销毁那些照片, 彻底消除被其他人看见的隐患,一方面又想遵循的指引,将那些照片永远留在身边。

    其实, 留下那些照片与否,都不影响他记住照片上的细枝末节。不仅年轻的感情在他心中复苏了,年轻的记忆力也在他身上重现。现在,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回忆起照片上的种种细节, 尤其是那条被浇得湿润透亮的白色裙子下,玫瑰色的蓓蕾、湿漉漉的浅褐色腋毛,以及后腰往下未经过日晒的、泳衣形状的白晃晃的肌肤。

    每回想一次, 他都会被火烫的攫住。他的确是个口是心非的骗子,一边愤怒她拍下如此出格的照片,一边却记住了照片上的所有细节。

    他对安娜的占有欲, 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强,尤其是现在,只是察觉到安娜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就生出了难以形容的嫉妒,恨不得用无形的手将她的注意力攥过来。

    过了一会儿,衣料摩擦声传来, 安娜笑嘻嘻的声音响起“老东西, 是我。”

    原来听筒被她捂住了, 怪不得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见。谢菲尔德顿了一下, 听见自己道貌岸然地问道“刚刚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安娜立即抱怨道,“今天雅各布突然要走,还好我把他叫回来了。是你让他走的吗什么事一定要让他去做,换个人不行吗我才不想和陌生人呆在一起。”

    谢菲尔德皱皱眉“我没有让他离开。到底怎么回事”

    雅各布要离开的危机解除后,安娜就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了,但既然谢菲尔德想了解前因后果,她不介意把这件事描述得跌宕起伏一些她非常珍惜和谢菲尔德聊天的时间,为了能在他的心中留下深刻印象,让他身在伦敦不至于遗忘她这个美国女孩,每次聊天,她都会故意夸大自己的经历,比如,上体育课时,脚扭了一下,明明对行走毫无阻碍,她却会哭哭啼啼地说,自己的脚踝肿成了个大番茄,几乎走不了路,然后扭着脚丫子,心满意足地被他关心。

    这回也与之前一样,她故意夸大了自己的经历把雅各布的突然离开,说成了一次报复行动,“真的一点儿预兆都没有”、“绝对是我什么事做得不对,惹他不开心了”;把雅各布离开后的无事可做,说成了“无聊得快要死了”、“没有他,电视节目都失去了趣味”;最后,强调了一下他们俩的友谊,“听到我生病后,他立刻赶了回来,满头都是热汗”、“我担心他还要离开,刚刚问他还走不走,他却不回答我,讨厌死了”,诸如此类。

    说完,她嘀咕着问道“老家伙,你说他究竟怎么了我最近真的没有得罪他。”

    谢菲尔德刚开始,没有在意安娜的抱怨,渐渐地,却越听越不对劲。

    与安娜不同,他的情商极高安娜的情商不能说不高,只能说忽高忽低,她有时候对男人的心思极其敏感,有时候又粗心到能忽略一切细节。

    好比她对待雅各布,她将雅各布当成了父亲、兄长和好朋友的结合体,就不会再把他当成普通男人那样揣测。他对她一切特殊的、优待的、暧昧的行为,都会被她划分到朋友的阵营去。

    谢菲尔德却不会像她那么想,雅各布是他最信任和最得力的助手,也是集团的下一任继承人。他选择雅各布当继承人,不仅是因为雅各布忠诚,对他绝对服从,还因为他在雅各布身上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决策能力、行事风格、对商机的嗅觉,他们几乎如出一辙。

    还没有遇见安娜时,他认为雅各布就是青年时期的自己,这个认识并没有让他多难受生命在流逝,所有人都得接受时间的馈赠,那时的他,几乎已经接受见老的现实。

    遇见安娜以后,他虽然依然接受见老的现实,却再也无法与同龄人谈论关于年龄的话题。

    前些天,他和玛莎的丈夫约翰,在花园里用完下午茶。他随手拿起一叠报纸打开,垂头看了起来。这时,约翰忽然站起来,四下寻找着什么,越找越焦急,几近暴怒的边缘。女佣们在一边旁观,不敢上前。

    他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

    约翰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着烦躁答道“眼镜我的眼镜不见了”

    他顿时懂了,那些女佣为什么不敢上前帮忙,因为约翰的眼镜就在他的鼻梁上。

    后来,约翰自己反应过来,撑着玻璃桌坐下来,自嘲地笑笑,说道“老了就会这样,真叫人生厌。见笑了。”

    他却无法像个同龄人一样附和说,“没关系,我也一样”。

    约翰那样的眼镜,他也有一副。五十五岁那年,他意识到视力不如从前以后,就去了一趟医院。医生告诉他,这是非常正常的生理现象,随着年龄的增长,任何人的双眼调节功能都会减退,有的人甚至不到四十岁就会患上老视。

    医生为他配了一副眼镜,铂金细框架,镶嵌着黑乌木,看上去格外高贵文雅,他却很少佩戴。也许从那时起,就隐隐揭示了他无法接受苍老的命运。

    现在,他尽管不至于像约翰一样健忘,心里却十分明白,总有一天,他也会这样寻找一样还在身上的东西。

    这是死亡的预言,是命运的诅咒,是所有活着的人都逃脱不了的神谕,是走向生命终点的必经之路。

    谁能想到,他会在踏上这条路之前,爱上一个玫瑰骨朵般鲜嫩的少女。安娜唤醒了他沉寂已久的青春,也唤醒了他对见老的抗拒,他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坦然面对苍老的灵魂,甚至看见报纸上,说雅各布是“小谢菲尔德”时,心里都有些异样。

    “小谢菲尔德”,仿佛另一个谢菲尔德已经是一支残烛,一座墓碑,灰色报纸上的一则讣告,一个需要用过去式的人名。

    他知道,媒体这么称呼雅各布,更多是因为他的声望远远高于雅各布,即便雅各布继承了他的位置,也没办法继承他的声望。

    是他太过多心,突然开始在意这些细微末节。

    现在也是这样,安娜描述的雅各布过于古怪,与他记忆中的雅各布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这些年,雅各布一直帮他处理各种公事及私事,与女性绝缘,也很少跟他谈及女人。他把雅各布当成继承人培养,也把雅各布当成无性别、无感情的下属支配。现在,这个继承人兼下属,忽然对他的少女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情感,而他的少女似乎也很依赖对方。

    这个发现如同毫无预警的暴风雨,在他的心中掀起深蓝色的海啸。

    与此同时,他冷不防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安娜那些照片,雅各布也看过。

    他要是没看过的话,绝对不会在寄过来之前,一字不提照片上的内容,正是因为看过,才会这样刻意地避嫌。

    会避嫌很正常,但是避嫌之后,他却突然离开了安娜,然后又在听见安娜生病后,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就不太正常了。

    谢菲尔德与雅各布既是上下级关系,也是父子、好友和事业上的合伙人,安娜察觉不出雅各布的异样,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雅各布对安娜有了特殊的感情。

    有感情也很正常,他们两人的年龄差距不大,安娜又是一个辣的迷人精,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她都会无意识地挑逗雅各布,更遑论他不在。

    明白前因后果后,他却并没有释然多少,反而更受妒忌的折磨。

    因为,如果雅各布向他袒露对安娜的感情,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拦或反对,就像他没有理由教训安娜拍那些照片一样。雅各布尽管也比安娜大,但也只是大二十一岁而已,跟他与安娜四十七岁的年龄差相比,他们之间的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雅各布能见证安娜从青春走向苍老,运气好一些的话,说不定能和她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被葬在同一座墓碑之下。对安娜来说,他是比谢菲尔德更好的选择,他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们在一起

    安娜发问以后,迟迟没能等到谢菲尔德的回答,有些奇怪“老东西,你在做什么,怎么不理我”

    许久,谢菲尔德低沉平稳的声音才响起“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说雅各布究竟怎么了,我最近可没有得罪他。”

    “不知道,可能他有其他事吧。”谢菲尔德淡淡地回答。

    雅各布是自愿离开,还是被某个人叫走,对安娜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她跟谢菲尔德提到他,只是跟谢菲尔德多说一会儿话而已,于是她快乐地说道“好吧,那不说他了,反正他已经回来了”

    这话在谢菲尔德的耳里,却变成了另一个意思她在庆幸雅各布没有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问问安娜,她对雅各布是什么感情。

    这个问句在他的头脑里盘旋着,嗡嗡作响,是一句滚热的魔咒勒束着他的神经,疼痛从太阳穴一直蹿涌到胸腔,化作嫉妒的烈焰,灼得他心跳急促而沉重。他想问,却问不出口。

    因为只要安娜有一点儿犹疑,或是告诉他,她对雅各布有男女之情,虚伪的道德都会促使他同意,甚至鼓励她这种想法。

    所以,他问不出口。

    然而,一想到雅各布也曾像他一样,对着安娜的照片心神震动,用视线抚摩过她浓墨色的发睫、晒成深色的肌肤、纤细的腰肢、圆滚滚的臀,他就无法控制内心膨胀的嫉妒。

    雅各布还是个青年,拥有青年人的所有特征及需求,也许他曾充满罪恶地梦见过安娜,看到维纳斯悄然经过的身影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整个人都要被某种幽暗、疯狂、恐怖的冲动掌控了。

    安娜还在喋喋不休,讲完了所有能讲的趣事后,她忽然发觉,谢菲尔德已经沉默很久了。

    他在想什么呢是觉得她说的话题太过幼稚,还是被英国的哪个小妖精勾走了心神对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拍的那些照片知道的话,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安娜心里藏不住事,想到什么就问了出来“那个你不生气吗”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这次打电话,每次她问什么,谢菲尔德的回答都非常不及时。这一回也是如此,十几秒钟后,他才低声回答“生什么气”

    “照片的事。”

    谢菲尔德顿了顿“不生气。”

    “不生气”安娜的脸蹙了起来,语调尖利地、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为什么不生气你怎么可以不生气雅各布看见的时候都快要气死了”

    她的本意是,指责谢菲尔德还不如雅各布关心她。谢菲尔德却解读成了另一个意思这女孩知道雅各布有多在意她,却并不介意。

    狂烈的嫉妒再次席卷了他的头脑。再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像安娜一样,让他的心神如此剧烈起伏,短短几句话,就摧毁了他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情绪。

    而且,这一回通话,“雅各布”几乎成了安娜最常说的名字,不到两句话,就会提到雅各布。他听着这三个字,鲜血从滚烫变得冰凉,胸腔再从冰凉变得滚烫,恨不得命令她再也不准提起这个名字。这一刻,他对“雅各布”的忌惮与怒意,超过了安娜拍照片的事情。

    但是,没有理由命令她,也不能命令她。

    他只能像个雕塑一样沉默,听她在电话里粗野不客气地质问。

    得不到回复,安娜更加确信这老家伙被某个不知名的小妖精勾走了。她不是谢菲尔德,吃个醋都要思虑再三,她生气不需要思考,想到什么就骂什么,什么难听就骂什么。

    她先是虚构了一场不存在的恋情,塑造出一个比她丑、比她粗鲁、毫无魅力可言的女孩,然而这女孩却成功勾引到了谢菲尔德,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虚构的丑女孩比下去的事情;接着,她骂他是个不要脸的坏家伙,一点儿也不关心她,还威胁他再不生气的话,她就拍更多这样的照片,从摩天大楼的天台扔下去,让所有人都欣赏她性感曼妙的,也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话更加不要脸。

    这些话,倒不是没有作用,至少谢菲尔德听完她的痛骂后,原本已冷静下来的头脑,又是一阵嗡嗡作响。

    挂断电话,他闭了闭眼,喉结剧烈地滑动着,右手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拿起听筒,拨出一串数字。

    这一回,他拨的是雅各布房间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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