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怪谈

    天空无限蔚蓝。

    放眼放去，天际苍茫，辽阔无比。云彩稀疏，阳光毫无阻碍地投射下来，让天空看起来像是半透明的玻璃一样。

    无限澄净。

    遥远的距离感、不明的方向感、剔透的色彩感超越了任何比较对象和评价基准，就这么存在于苍穹之上。

    过度空旷的的虚无感侵蚀人的意志，让人感觉仿佛要挣脱地表的束缚，逐渐向虚无扩散开来。

    “呐呐，夏目君，听说了吗？”同学拍上夏目贵志的肩膀，“旧校舍怪谈的事情？”

    米色头发的少年愣了一下，收回视线，转过头：“怪谈？”

    “对，怪谈，”同学神秘兮兮地放低了声线，“听说以前有人看到过雪女！”

    “......雪女？”这不对吧，雪女不是该呆在雪山的吗？

    “总之，我们明晚要去旧校舍举办试胆大会，”同学挤眉弄眼，“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还是算了......”

    结果夏目贵志第二天还是去了。

    就算他再怎么孤僻，这种全体一致的活动还是不要翘掉比较好，免得招来非议。再说......

    如果真的有妖怪的话，他也许能帮到一点忙。

    没错，夏目贵志，十五岁的高中一年级学生，无父无母，是个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妖怪、还很容易被妖怪盯上的“怪人”。为此，他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被当作“骗子”和“撒谎精”，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好在，他的心性并未因此扭曲，仍是个纯洁善良的好孩子。

    总而言之，夏目贵志衷心希望晚上的试胆大会不要出现任何妖怪。

    不然，他可能又要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动作，被其他人视作“异端”了。

    说不定，还会给寄养家庭带来麻烦......

    带着这样的忧虑，夜晚到来了。一整个班级的学生都聚集在了旧校舍前的空地上，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听说那个学生就是看到雪女之后失踪了。”

    “比起雪女还是厕所的花子比较可怕吧？”

    “这种传说很不靠谱啦，从来都是‘我朋友’、‘我听说’，编出来的吧？”

    “呐，班长，什么时候开始？”

    班长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整点开始。”

    “怎么进去？砸掉锁吗？”

    “或者是玻璃？”

    “还是说，翻墙？”

    班长眼神死：“你们在想什么啊，当然是用钥匙走正门啊。”

    “哎？！不是偷偷潜入吗？！”

    “什么话，这种学生活动当然要注意安全的好吧，我们已经跟校长先生报告过了。”

    “......”

    “校长先生要求我们两人一组，规定好出入时间。”

    “......切。”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啊？！”

    是因为有妖魔鬼怪的可能性被无限降低、对试胆大会几乎完全失去兴趣的表情。

    “雪女吗，”一个女声在夏目贵志的背后响起，“贵志，你怎么看？”

    夏目贵志吓了一跳，猛得回过头，一时间以为自己看到了陌生人：

    眼前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脸庞精致，皮肤白皙，咖啡色的头发在左侧高高盘起，拖下一条长长的发辫，缠绕着红色的发带。

    但她身上穿的，的确是他们学校的校服没错。

    过了一会儿，对方的名字才出现在他的脑海：“美夕？”

    美夕歪了歪头，看上去十分俏皮：“是？”

    “......怎么看，”夏目贵志想起了她的问题，“雪女不太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美夕把手放到唇边，眸光流转，“呐，贵志，试胆的时候，和我一组好不好？”

    “哎？”夏目贵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这是要抽签的吧？”

    “放心，”美夕的脸有一半藏在阴影之中，阴影中那只眼睛似乎变了颜色，看起来极其微妙，“我们一定会抽在一起。”

    夏目贵志心中一悚。

    “因为，”美夕笑起来，眉眼弯弯，一扫先前诡异的气氛，“鬼怪大人一定是站在我这边的嘛！”

    夏目贵志：“......”

    “啊，美夕，这边！”另一个女同学向美夕招手，“来抽签了啦！”

    美夕侧过脸，应声道：“来了！”

    夏目贵志目送美夕离开，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之前的......错觉吧。

    其他人能看到美夕，说明她至少，大概，可能，不是妖怪？

    不过，她姓什么来着？

    “哇，没想到，美夕居然看上你了吔，”邻座的同学勾上夏目贵志的肩膀，“真是好福气！她超漂亮的，成绩也很厉害，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夏目贵志比刚才更加不好意思了，手忙脚乱地解释：“不，这个，我也......”

    “啊哈哈哈，别这么害羞嘛，加油加油！”

    “......”并不是很想在这方面加油，谢谢。

    只是夏目贵志没想到，抽签的时候，他真的和美夕成了一组。

    “我说过的吧，”美夕把纸签举起来，看起来很得意，“鬼怪大人......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也许她说得的确是真的吧。

    按照惯例，同学们讲了几个鬼故事暖场，接着两人一组，按照抽签顺序，陆续进入了旧校舍。他们需要沿着既定的路线完成几个任务再回来——比如站在某个特定的房间窗台边用手电筒照自己的下巴让下面的人看到、在最后的房间点燃贴着自己名字的蜡烛这种。

    虽然校长先生的正大光明让他们对校舍有鬼的期待下降了不少，但人的恐惧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被打消掉的。又黑又陌生的地方总能让人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自己把自己吓个正着。偶尔有尖叫声传来，很快被证明不过是虚惊一场。

    “到我们了呢，”美夕把手背在身后，靠了过来，“贵志，请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啊。”

    “啊？”夏目贵志不自在地扭过头，“是......”

    他是不怕鬼的，任谁从小到大能看见鬼、总被妖怪追逐还能活蹦乱跳没缺胳膊少腿，都会对魑魅魍魉的存在本身失去敬畏。

    可他同样是害怕这些存在的，害怕自己因为他们在这个不安定的世界中踽踽独行。

    脚边传来木板嘎吱嘎吱的声音，偶尔还能听见外面同学们比较大声的喧哗。转角处的天花板上垂下了白色的布条，房间里放着吓人的恐怖玩偶，走廊上还有定时发出恐怖电影录音的录音机。

    美夕却表现得一点也不害怕，完全没有让夏目贵志保护的意思。

    “真好玩，”她伸手拂过老旧的桌面，“大家真是太可爱了。”

    夏目贵志不知说什么好：“......哈。”

    “贵志也觉得很可爱吧？”美夕的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生辉，“人类。”

    那双眼睛......是闪耀的金色？！

    “......你是什么意思？”

    夏目贵志不由停下脚步。

    “你知道我说得是什么意思吧。”

    美夕斜靠在桌边，身上卷起了刺目的火焰，烧掉了所有伪装。

    白色的和服，红色的腰带，右脚踝上系着红色的缎带。

    夏目贵志后退几步：“你是......妖怪？！”

    “差不多，”美夕换了个姿势，小腿交叠，“我是美夕，吸血姬美夕。”

    “吸血鬼？！”

    “不要把鬼和姬混为一谈，贵志，”美夕轻盈地来到他面前，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

    “对，”美夕的声音满是蛊惑，“我知道你的悲伤，知道你的向往。”

    “你想要的吧，温柔的双亲，温暖的归处。不必对对方有任何隐瞒的朋友，互相吸引、努力接近彼此的心。”

    夏目贵志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美夕说的这些，都是普通人应该有的生活，可对他来说，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他不可避免地被她的话语中描述的画面吸引，抗拒之心逐渐减弱。

    一直以来，他实在太寂寞了。

    夏目贵志喃喃道：“为什么？”

    “呵呵呵，”美夕笑起来，“因为，我喜欢美丽的东西。”

    在美夕眼中，夏目贵志很美。

    俊秀的外表，温柔的内心，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让她想要把他的现状固化，留在自己编织的梦里。

    “夏目贵志，让我来帮你吧，”美夕满意地发现了这一点，“想要永远的话，我也可以给你。”

    “只不过......这一切，要用你的血来换。”

    当然不是只有血而已。

    和吸血姬美夕做交易，是用自己的后半生换取一个永恒的美梦。很多人比起待在现实，情愿活在梦里；但也有很多人认为这种做法是逃避现实，毫无意义。

    不过他人的看法，和美夕无关。

    她只是口渴了而已。

    “晚安。”

    而夏目贵志的确做起了美梦，他梦见自己没有了看见妖怪的能力，妖怪也不再找他的麻烦。

    他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拥有了属于普通人的日常，不必再把视线投向世界的另一侧。

    但是——

    “夏......目先生？”

    一个陌生的声音把他从梦中吵醒了。

    夏目贵志睁开眼睛，以为自己看到了白化病人：

    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皮肤，粉色的瞳孔。原谅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到雪女，他可没见过会穿红色行灯袴、还带了袴章、上半部分头发用红色缎带系在脑后的雪女。

    她看起来就是那种典型的大正时代女学生，乖巧娴静，清纯灵动。

    “我听到吸血姬叫你夏目贵志，”少女身材娇小，口音带着京都的古朴腔调，“夏目这个姓氏对我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所以，我就擅自插手了......夏目先生？”

    夏目贵志眼睛亮了。

    不是因为不好意思，也不是因为一见钟情，而是因为看到了相当符合审美的景色：

    她超可爱，可爱的像人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