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此时天色已晚,谢玉舒只将他们送到了正午门口,叶煊牵着八皇子往里走。
宫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叶煊忍不住回头往了一眼,黑夜憧憧,高耸的城墙和宫门被夜色渲染的更加幽森密闭,光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来,就连天空颜色都仿佛被切割成了两块,宫外有繁星万千,有自由,有人间烟火。
有谢玉舒。
那个笑容温柔缱绻,待人恭谦有礼,惊才绝艳的让人移不开眼的小先生。
脑子里恍然出现对方指尖挑起灯谜,抿唇浅笑,胸有成竹的眼尾泪痣都晃人的模样。
叶煊攥紧了掌心的血玉珠,指腹在上面一次次抚摸过,感受上面镂空的花纹,闭上眼,安抚心内再度破土而出渴望自由的种子。
这次的情绪和上次不同,隐约多了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叶煊猜不明白,便暂且放下,他知道,这种情绪是他对谢玉舒产生的,只要多接触,他以后总能知道那是什么。
“七哥?”八皇子眨了眨眼,疑惑的看着看着宫门久久不动的叶煊。
叶煊收敛尽表情,好心情的牵起他的手,“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然而叶煊只送了几步路,便听见黑夜中悦耳清晰的音乐,八皇子惊喜的喊了一声,“是娘亲!”
琴音戛然而止。
叶煊抬头看去,前方灯火盈盈,一行三人候在亭子间,掌灯的宫女探头看了看,冲着亭子里高兴的喊,“娘娘,殿下回来了。”
丽美人立刻起身被搀扶着走出来,妖艳的笑容在如豆灯火中逐渐明晰。
八皇子高兴的一蹦而起,也不瞌睡了,撒丫子跑过去,中间还踉跄着摔了一跤,身上蹭了些灰。
许是兴奋还未褪去,他也不觉得疼,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就往她袖子上蹭,“娘亲!”
“瞧你,都脏的跟小花猫一样了。”丽美人亲昵的捏了捏他的脸蛋,顺便将他身上的灰尘拍掉。
这位东瀛舞姬虽然长得艳丽些,性子却较为怯懦胆小,八皇子长相性格都随了她,不怎么爱出风头,也生怕自己做错说错被人抓了把柄,连累亲近喜爱之人。丽美人不过二十出头,一身的素净打扮,脸上妆容不重,刻意遮掩了几分五官。
她并不爱皇帝,也是被迫承宠侍寝,从这些年她一直蜗居自己的一方小院从不出头,安静的仿佛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死了一般,若不是还有个活蹦乱跳的八皇子,宫中众人包括皇帝,都要记不得还有这样一个人了。
这并不少见。皇帝只有一个,宫中嫔妃却无数,光是封妃的就满打满算六个,底下还有无数的嫔妾贵人,多的是一辈子得不到恩宠的女人。
甚至还有不少羡慕丽美人的,位份虽低,好歹还有个皇子,住的地方都因为这个孩子也就比妃嫔们差一点。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在叶煊眼中,一个女人,如此大好的年纪,却在这深宫中围困,守着注定寡妇一般的命运,这是大不幸。
叶煊谢绝了丽美人安排要送他的宫女,只拿了灯笼就扭头往完全相反的洛华宫方向而去。
今日着实有些晚了,文渊殿人手不够,守夜也只在内宫门口,半夜院里向来是无人的,若是泰安没回来,他怕是把门敲破都没人会听见。
叶煊犹豫了会儿,还是走了洛华宫正门。
洛华宫正门大开,两排太监宫女候着,宸娇殿内灯火明亮。
叶煊脚步一顿,瞬间有些后悔,试探的后退一步想要返回。
然而已经有人看见他了。
“七殿下!”穿着深红色圆领长襟太监服的中年大太监不仅眼睛尖,腿脚也分外利索,几步就走到了宫外,满脸褶子甚是惊喜的样子。
这是父皇身边的总管太监赵安。
近年朝中事务繁重,今上甚少来后宫,更是有三年没翻过良妃牌子了,叶煊没想到自己唯一一次晚归,时间就挑的这么好。
他皱了皱眉,心情恶劣了几分,在被发现之前飞速收拢好,对着赵安拱了拱手,恭敬的喊,“赵总管。”
“陛下也是不久从勤政殿处理完政务出来,在宸娇殿用了夜宵,正好提起您,殿下且随老奴来。”赵安在前边带路。
叶煊缄口不言,将突然被关心的惶恐、不安,以及对父亲的尊敬、忐忑层层递进演出来,又故作冷静的稳了稳心思,将一个心性单纯的幼年皇子该有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赵安看着七皇子故作深沉稳重,脸上却泛着激动到难以自已的红,不由没带恶意的笑了一声,眼里还参杂了几分心疼来。
然而其实——那是叶煊用内力蒸出来的。
没办法,他活了十二年见皇帝的面屈指可数,良妃好歹三年前还见过,他上一次还是在病中,也就听旁人提了一嘴,人都没见着。
关于他这位父皇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情,真没有什么自虐的孺慕。
皇家为了稳定江山社稷,历来推崇儒家学派,文人论起孝道和三纲五常来,唾沫都能把人淹死。然实际上,大部分皇族都当这玩意儿是摆设。
要不然,古往今来,哪来的那么多弑父杀兄夺位呢。若不是先帝死的快,按照他父皇冷心绝情的性子,怕也是要来一次逼宫禅位的。
叶煊面上沉稳,心里其实全是大逆不道的想法。
赵安一路将他领进宸娇殿,皇帝坐在主位上,手里捻着一串玉珠,玄色的龙袍袍角垂落玉椅前,远远看去威仪深重,良妃则跪坐在一旁奉茶。
叶煊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伏跪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给母亲请安。”
“不必多礼。”皇帝朝他招了招手,“看着长高了不少,你上前来让朕仔细看看。”
叶煊依言上前,垂眸任对方的目光在身上逡巡扫量,时不时抖一抖睫毛,“泄露”几分心绪。
“煊儿模样肖朕。”皇帝像是满意般的露出一个笑容,又道,“听闻前些日子你去御马监选马,降伏了那匹四肢生红的小马驹?是叫梅花烙吧?不管是桀骜的性子还是模样,确有红梅傲雪之意,不错。”
这句“不错”的点评,也不知是说的梅花烙这个名字,还是他降伏了一匹桀骜的马。
叶煊试探的露出几分被夸奖后的喜不自收来。
就听皇帝笑了两声,突然问道,“那日,也是跟谢三郎一起的吧?”
“你与清和,倒是有缘。”他意味不明的轻笑。
叶煊心头警铃大作,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