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丘琰揉揉眉心思量该怎么来形容，“他们想认烈山氏魁做老大，但并非是让部落并入姜部落，如今正在商议该怎么称呼。”
“已经到这一步了么……”明珝垂眸，“如果顺其自然的话，最后的称呼应该是帝。”
“主上不喜欢？”
明珝透过大开的门看向门外的梧桐树：“帝，这个字代表的更多并非荣光与尊称，而是主宰性质的权欲。”
一旦这种至高无上的权欲确立成型，阶级划分便将随之而来，天下便不再是百姓的天下，而是一家的天下。
平丘琰大约是这位面少有能理解明珝话中之意的。帝王在凡间常常一体，但修道者却喜称王而非帝。
王象征的是强大和职责，而帝却更偏向于权欲，五彩凤凰不喜在情理之中。
若事不可为便也罢了，如今事情还在操控之中，平丘琰觉得让自家主上“为所欲为”些倒也无妨，便化了狐狸形态落地，走到明珝身前与她视线齐平的对视。
“若是可以，主上希望这个称呼是什么呢？”他柔声问道。
“有道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又说‘大’字为长者、为首位、是敬词，‘大首领’这个称呼便不错。”
“吾知道了，主上尽管放心。”
“阿琰？”
平丘琰抬起狐狸爪子，戳了戳明珝的翅膀。
“主上可是忘了，狐族最擅魅惑类术法，不过是托个梦或者略施魅惑，既未曾对人类带来伤害，又未造成看得见的恶果，事后了无痕，便是天道也不会发现端倪。”
数年相处，明珝对平丘琰也算得上了解，知他见识渊博，对下界天道的了解不比她差，也非逞能之辈，便也放下心来。
“那你小心行事，若当真败露也不必担心，回来找我便是。”明珝交代。
“主上可真是小看我了。”平丘琰的话音落下，身影已然渐渐在凤凌宫中消失。
明珝重新闭上眼，这回才是真的睡觉了。
妍姬这身体到底还是个□□凡胎的小女孩，就算有她的元神滋养，必要的休息也是不能缺少的。
姜部落的战士们身体素质都极好，队伍赶路半日也只小憩了两回 ，虽说山林路难行，但少了各种危险耽搁，到夕阳西下时，半日时间竟也走了五十多里路。
原始丛林中的夜晚最是危险，篝火能够抵御狼一类惧火的野兽，却也容易招来喜欢光亮的兽类，人族几千年来不知吃了多少亏死了多少人，方得了教训总结出在山林中求生的经验。
如今急着赶路，没有太多时间去寻找安全妥帖的山洞，便只能寻了溪边三面环水的石滩地带夜宿，因此夜里休息时绝不能有外露的火光。
故而拾干柴升篝火、捉鱼虾采野果，这些都得在完全天黑前做好。
明珝睡醒时正是黄昏，天色将黑但未黑，大家围在篝火边烧烤食物。
烈山氏魁单手烤鱼，将她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
旁边是烈山氏魁复制出来的身体，怀里抱着呼呼大睡的女娃。
姜部落的图腾是火，这具复制出来的身体虽然没有意识，却代替他承受亲尝植物的疼痛与危险，所以烈山氏魁将其取名为阿炎，以表达他的尊敬与愧疚。
对此，名为“琰”的某狐狸不满久已，数次试图撒娇让明珝引导烈山氏魁改掉这个名字。
只要不叫阿yan，叫什么都好，叫龙王都行。
明珝对此并不理会。
总之，烈山氏魁并不轻易召唤阿炎，涉及到两个女儿的时候例外。
谁都无法预料野外的夜晚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唯有将两个女儿放在自己的保护中，烈山氏魁才能安心——这也是芸答应他带着女娃和妍姬离开部落的要求。
山林的危险莫不来源于生灵，而生灵都愿意给鸟族几分面子，有明珝在队伍当然不会真的遇上危险，但她如今是“妍姬”，只是个五岁大的人类小女孩，自然要乖巧且开心的接受这样的爱护。
事实上燧人氏在第二纪元中期就发明了钻木取火，人族经过大半个纪元的摸索早已对使用火种炉火纯青，用篝火烧烤食物更是原始人类再常见不过的取食方式。
单手拿着两根木叉、同时翻烤四条草鱼对烈山氏魁而言轻而易举，甚至还有余力和揉着眼睛睡醒的小女儿说话。
待草鱼烤熟了，睡到肚子饿的女娃正巧循着肉香味儿醒来，父女三人分食了四条鱼。
老父亲的烧烤手艺太好，小姑娘吃得肚子鼓鼓的，却还意犹未尽，抱怨自己肚子太小，又称赞鱼肉美味。
凤凰只栖梧桐，只饮花露，转生为人后明珝不得不改掉习性，但骨子里还是更偏向于素食，芸常担心她以后身体不够强壮。
她是不喜吃肉的，却也不得不承认，烈山氏魁烧烤的这鱼肉火候正好、外焦里嫩，鱼肉紧实又鲜美，哪怕只有简单的盐粉做调料依旧很美味。
因此女娃转头找她寻求同意时，明珝便也毫不吝啬的表示了赞美。
“可不是阿耶烤得好，是这种鱼本来就更好吃些。”烈山氏魁笑着摇头。
女娃对父亲盲目崇拜，认为他是在谦虚，并积极寻求妹妹的认同。
“去年我们去雷泽山，大父高兴得非要给我们煮肉，咦……阿耶是不是怕我们知道你烤肉好吃，以后让你做吃的浪费你时间？……妹妹，你说是不是？”
部落里战士们会将时间用在更需要他们的地方，专门准备食物的都是体弱的妇女和老人，女娃和妍姬上次吃到烈山氏魁亲手做的食物还是半年前。
良心说味道确实没现在好，到底是厨艺的提升还是山间野生的草鱼味道更鲜美也不确定，但这话直接说不是太虎了？
“阿耶很忙的，做得再好吃，以后也不会常给我们做的。”妍姬文静乖巧的小声道。
小可爱的模样直戳老父亲柔软愧疚的内心，烈山氏魁很想说以后常给宝贝女儿做吃的，但他知道忙碌的自己其实做不到，所以也不敢胡乱承诺。
还是其他部落战士看不过去老父亲的窘迫，帮忙解释道：“这种鱼的味道确实更好吃些，肉很紧实而且腥味儿淡……当然，首领烤的肉确实比我们的好些，女娃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面对年轻战士递过来的半糊的烤鱼，女娃嘿嘿笑着转身，向父亲好奇询问这种鱼为什么更好吃。
“阿耶也不知道为什么更好吃。”
“女娃没吃过，因为我们姜部落和雷泽部落附近都不容易抓到这种鱼。”
“是前年带着大家出来打猎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幸好有阿炎帮忙尝试。”
明珝便是在这时带着目的插话的：“阿耶，这种鱼都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呀？”
“它们生活的区域倒也不固定，大河里、小河里还有湖泊里都有，但一般都要水深些的地方才有，所以不容易抓到。”烈山氏魁耐心给小女儿解答，“其实我们部落附近的姜水里也不是没有这种鱼，但小妍姬知道的，我们部落水性好的战士不多，而且这种鱼特别活波，游动的速度很快，在水下闭气本来就难，还要在这时捉住这些鱼就更难了。”
“哦……这样啊……”明珝煞有介事的将两只小手捏在一起表示自己听懂了，然后提出更多的疑问：“那阿耶你们今天是从哪儿抓到这些鱼的呢？”
“是哦！这种鱼那么难抓，阿耶你们是怎么发现它好吃的？”女娃紧跟着灵魂拷问。
烈山氏魁愣了愣，才想起解释自己漏掉的少数情形：“这种鱼一般都是水比较深的地方才有，但有时候也会在水边、水草比较多的地方发现，它们应该是在吃东西，这时候捉起来就会容易许多。”
“我们部落附近也有水草多的地方啊，为什么没有鱼呢？”妍姬小姑娘懵懂提问。
烈山氏魁费力向两个女儿解释清楚“姜水中有鱼但部落不可能让战士们整天守在有水草的岸边”、“湖泊和小池塘岸边有水草但是里面只有其他鱼”、“没有这种鱼的湖泊里长不出这种鱼”等道理后。
女娃似懂非懂。
妍姬呆萌点头。
烈山氏魁：……
“以前部落也没有黍，现在也有了。那没有这种鱼的湖泊为什么不能有这种鱼？”女娃不满的唠叨。
“阿耶说黍是从山上采集种子回去种的。”妍姬道。
“那这种……在水草里的吃东西的鱼，我们也采集种子回去，种在部落里啊……”
“可是……鱼是活的，没有种子的……”
“那小鱼是怎么来的呢？”
“不知道啊，鸟儿是从蛋里出来的，小狼是大狼生的，小鱼不知道呢……也许是大鱼生的吧，它们在水里又看不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烈山氏魁在两个女儿叽叽喳喳的讨论中陷入沉思。
早在两千年前开始，人皇氏便发明了结绳为网教人们渔猎，但人们也只能顺应自然的规律，在鱼虾肥美的季节捕捞、在野兽出没的季节打猎。
而无法进行渔猎的季节，人们就只能靠着提前存储的食物，或者在部落附近采集少量的植物来活命。
得益于五彩凤凰赐予的神草“不死鸟”，姜部落近几年来已经没有族人在冬日里因为缺少食物而失去性命，但因为肉食难以寻找原因的腐败问题等，大家冬日里的食物也算不上充裕。
而姜部落周边在冬日里因饥饿而死亡的流浪者则不计其数。
如果能将鱼类“种”在部落里的话……
不知道养活鱼需要什么没关系，他可以观察鱼生活的地方都有些什么，在部落里挖池塘布置得一模一样。
不知道小鱼是怎么来的也不要紧，总该和大鱼有关系，他可以多观察尝试。
如果能将鱼类“种”在部落里的话……失败了没关系，祖先们钻木取火时也不是一次就成功的；如果成功了，冬天就不会有人被饿死了……这对希望更多人好好活着的烈山氏魁而言是巨大的诱惑。
姜部落的战士们对于首领这种间歇性陷入发呆的情况很习惯，在没有危险降临的时候都不会轻易去打扰他。
就连小女娃，也将白嫩嫩的手指竖在嘴边，带着妹妹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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