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一身黑色的法袍此刻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焦虑。
这是一间白色的房间，四面八方干净得一粒灰尘都没有，只有房间中央有一张床，或许叫它床并不合适，因为那上面没有柔软的枕头，床垫和被子，那只是一张石头做成的坚硬板子而已。
这块板子正泛着金色的光芒，一个魔法阵在上面缓缓地转动着，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房间里的墙壁，地板上到处都是这样的魔法阵，他们一刻不停地运作着，散发着光明能量。
房间里的另一个男人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搓了搓手臂，温度变化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困扰，令他难受的是房间里的血腥味和无处不在的光明元素。
如果西莉娅还醒着，她一定能认出这个房间是专门为皇族修建的治疗室，由十多个光明神殿的红衣主教亲自绘制的圣术法阵，即使只剩一口气，也能抢救回来，更别提是消灭黑暗生物，黑暗元素甚至连这个房间的门都进不来就会化为飞灰，但是像艾瑟和黑曜那种强到变态的可以无视，毕竟只是光明元素浓厚，并没有什么攻击的阵法。
可惜西莉娅现在就躺在石板上，她的裙子早就被脱了下来只剩关键处的内/衣，腹部有一个几乎把她整个人劈成两半的大洞，尽管这样，她还是在治愈的魔法阵下活了下来。伤口里的内脏被第一时间强硬地塞了回去，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损失了一部分，在源源不断的光明元素注入下，破损的内脏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修复着。
圣光体能使光明圣术在身上发挥几倍的效力，即便如此，这样的伤口治愈起来还是十分困难。
充斥着光明能量的房间，浓郁的鲜血的味道让男人更加烦躁。
在伙伴打了第三个喷嚏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咆哮道：“你还打喷嚏！看看你干的好事！”
黑曜发誓他第一次见自己的伙伴发那么大的火。
龙的眼睛心虚地在房间里飘了飘。
看他这样子，吼了一句的艾瑟心情更糟糕了。
他明明叮嘱过！叮嘱过很多次！就差提着龙的耳朵让他注意一下这是个脆弱的人类而不是巨龙的幼崽，也不是猎物，受不了龙的折腾！
可瞧瞧拍着胸脯保证的龙干了什么？
黑曜把浑身是血腹部一个大洞的西莉娅带回来时，艾瑟真的气得眼前一黑。
“我发誓我接住她了！”黑曜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他茫然地伸出手指弯了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指甲就穿过去了......我真的想接住她的。”
“听着，你这头愚蠢的龙！”艾瑟几乎是用最后的理智压下去了火气，他痛苦地捂住脸嘶吼，“因为你的疏忽她差点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这意味着我的计划差一点就泡汤了！”艾瑟做了一个完蛋的手势，“就像这样——砰，然后这个世界就会提前......我们都得死，在时机还未成熟的时候！”
“这不是还活着嘛。”龙尽管心虚，却还是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她还活得好好的。”
“哈！活得好好的！”艾瑟几乎是要笑出声，“在这个令人厌恶的房间里活着，被光明圣术洗礼，然后把我好不容易污染的圣光体净化得干干净净？”
黑曜更心虚了，他后退两步试图离暴怒的伙伴远点，漆黑的龙尾不安地摆动着。
“算了，”艾瑟叹了一口气，痛苦地抹了一把脸，那张英俊无比甚至带着魅惑的脸，在对上龙的那一刻甚至扭曲了一瞬间，“你最好祈祷她还能活着，否则皇宫的宝库你休想再踏进一步！休想！”
与纯白的空间格格不入的黑色袍子翻滚起恐怖的浪花，门关上的那一声“砰”让巨龙的尾巴直立了起来，这一刻他更像一只受了惊的猫。
黑曜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面带愁色地看着石板上的少女，喃喃道：“我的天，你得快点好起来......不然我也会死的。”
一想到艾瑟不会让他进皇宫的宝库，黑曜感觉自己整条龙都不好了。
金蔷薇的宝库里有数不尽的珍宝，那是龙的天堂，如果可以黑曜更愿意躺在黄金宝石堆成的床上醉生梦死直到世界终结。而艾瑟不让他进宝库，比要了他的命还难过。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还留下了可疑的口水，察觉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他打了个冷战赶紧擦了擦嘴角，然后在石板不远处蹲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只剩一口气的少女。
就算光明能量让他浑身不舒服，他还是乖巧地像只小狗一样守在这里。
艾瑟暴怒地走在走廊上，周围的仆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去触碰帝王的怒火。
就算是等级比较低的黑暗生物也能察觉到空气中突然浓郁的黑暗元素。这样充沛的黑暗在过去的五年间一直笼罩在西大陆的各个角落，却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活跃。
甚至活跃过了头，就连黑暗生物都感到了不安。
艾瑟推开了会议厅的窗户，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大地上还残留着夏季午后的余温。
多么可怕的光明啊。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
即使支持这片光明本身的存在已经崩毁，祂留下的能量也依旧不是现在的艾瑟能触碰的。
家家户户的月光石，或者烛火已经点亮，银蓝色的冷淡光和暖黄的灯光混在一起，充满了平和的烟火气，可是在一般人看不到的世界，艾瑟的眼睛里却能看到天空中有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个旋涡是极致的混沌，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不管是光明元素还是黑暗元素，都会被它吞噬殆尽。
它的转动十分缓慢，却在以极快的速度扩张着，要不了多久就会盖满整个王城，然后往更宽广的地方去。
黑暗与光明的个体在这个世界达到了微妙的平衡，但是这是个不公平的世界，极致的光明会被承认，可一旦黑暗繁盛，如果没有与之对抗的光明存在，就会被混沌崩毁。
多么讽刺。
这是艾瑟获得了仅仅一点神明的力量才领悟到的，也是他为什么始终留着西莉娅的原因。
只有代表着光明的西莉娅自己堕入黑暗，他作为黑暗的领导者才会在成神以后被世界承认。
没想到计划好的一切竟然差点毁在了自己的龙手里，艾瑟的手紧握成拳狠狠地砸在墙壁上。
只是重头再来而已，这没什么。
黑暗的帝王对自己说道。
他的时间还很长，足够了。
那天空之上混沌的漩涡还在缓慢地旋转着，艾瑟离开了皇宫，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曾经的光明圣殿——现在已经变成黑暗圣殿的建筑里。
他是帝国的皇帝，也是黑暗的教皇，他即黑暗本身。
他在光明的利剑下肮脏到了尘埃里，又从尘埃中爬出，一步步走上人类触碰不到的高度。这个世界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黑暗的信徒将会把源源不断的力量送到他手上，那个时候他只需要打一个响指——
就会创造一个他满意的世界。
再无光明的满意世界。
艾瑟看着漆黑的神像。
信仰搭建的殿堂坚不可摧，同样也会崩塌在信仰之下。
“光明已死，”他站在神像脚下，高昂着头，“再多的挣扎也是徒劳。”
没有人知道他在向谁说话。
夕阳的最后一缕金红的光线，透过穹顶照在了神像的脸上，照亮了神明悲悯的面容。
西莉娅感觉自己身处一片混沌之中。
她不知疲倦地在黑暗中行走，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不知自己要到哪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知疲倦。
耳边有流水的声音，在下一个瞬间又变成了鬼魅。
无数的片段在黑暗的世界里闪过，有年幼的她，上一世的她，死亡的惨状，成长的快乐，破灭的痛苦，在那闪回的记忆尽头，是明亮的台阶。
光着的脚踏上台阶时，混沌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清醒，随即她很快又失去意识，像个行尸走肉一样一步步朝着台阶走了上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仿佛是到了天空的尽头，骤然亮起的光芒驱散了黑暗，也惊醒了混沌的少女。
这里是世界上最出色的设计师也无法想象到的华美殿堂，水晶为底，云霞为柱，朝霞和晚霞做成墙壁，明明是鲜艳的色彩，在这里却异常地和谐，脚下像是踩在水面上一样，走过的地方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美丽如此，却也——
毫无生机。
少女迷茫的眼睛看向神殿的深处，在那尽头的是金色的王座，而在王座上的，不再是幼时所见的朦胧光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金发的男人。
他撑着头靠在王座上，金色的长发在肩膀上散成一个慵懒的弧度，眼睛是闭着的，似乎是在沉睡，可西莉娅却觉得下一秒他就要醒过来。用“美丽”或是“俊美”这样的词来形容对他而言或许都是一种亵渎，那双紧闭的眼睛睁开时，又将是多么令人沉迷的颜色呢？
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即使是有他在这里，这个神殿却还是那么死气沉沉。
西莉娅像是被迷惑了一般，她朝着王座走了过去，伸出的手在触碰到男人的一瞬间，一股复杂的情感像是翻滚的巨浪一样朝她席卷而来，那其中还夹杂着迷茫，混沌，悔恨，以及更多的悲伤。
眼泪从少女苍青色的眼睛里溢出，西莉娅被这股悲伤的情绪影响到，甚至在没有痛感的意识海深处也感觉到浑身冰冷，而最痛的还是腹部。
她颤抖地往自己的身上看了一眼，一根巨大的，漆黑的指甲从后面穿透了她整个腹部，鲜血流了一地。
“不......不......”
西莉娅颤抖地跪下，这一刻她担心的甚至不是自己的伤口，而是怕鲜血污染了这个地方，她徒劳地想把鲜血擦干，可身体里流出的液体越来越多。
此时的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嘴里喃喃地说着“对不起”，手背擦过脸颊，血和泪混到了一起。
她的腹部还插着那根漆黑的属于龙的爪子，可是她还在一个劲地道歉。
崩溃中似乎是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声，头顶传来温暖的触感，西莉娅茫然地抬起头，血液和泪水迷茫了视线，她努力地想看清头顶温暖的手究竟是属于谁，可是她只看见了一对如同装满了千亿星辰一般深邃的双眼，然后整个世界又重归寂静。
神殿消失了，安慰她的手也消失了。
黑暗崩塌。
她流着泪睁开眼，看见的是自己伸出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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