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余晖从走廊尽头的小窗挤进,落下一方光和影,霸占着一席之地。
佣人“刷”地拉上窗帘,下一瞬,帘与帘的缝隙拼命挤进一柱细长的光亮。
就像面前的景象。
白梁旭不顾湛寻要噬人的眼光,硬是挤上了餐桌,坐在了众人的中间,要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
美名曰“促进同学们的情谊”。不过这句话他是咬着牙根说的。
说完还看着宋酌,“是吧?小酌,我和你也要是校友了马上。”
宋酌视线在白梁旭和湛寻之间转了个圈,不知道他们在演哪出,还扯上自己。昨天两人剑拔弩张,要斗得你死我活,今天居然能心平气和坐下来一起吃饭?
白梁旭还盯着她等回答,她只好胡乱点了点头。
忽然,桌布下的脚背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白梁旭一声闷哼,脸色有点垮。
湛妙立马担心地问:“梁旭哥哥你怎么了?”
她家也在山庄,不过在最西边,被她听说白梁旭来了,立马就赶到了这里坐下蹭晚餐,甚至忘记了上次周一时,自己是怎样狼狈收场的。
“没事没事。”他摆了摆手。
一旁的湛寻,姿态优雅得体地喝了一口水,若无其事。还轻轻碰了碰宋酌,低声凑在她耳边,要她帮忙递一下调料。
旁边的佣人要帮他拿,被他暗自用眼神制止住,接着满脸柔色地接过宋酌递给他的调料瓶。
当他的虎口无意碰到白皙若玉的指尖时,眼神里的光晕在无限放大、变软,仿佛能将她整个包裹进去。
白梁旭一眼瞥过,扯起上唇又放下,很是不屑,似若无意地悠悠地说:
“湛寻,你还记得我头上疤是怎么来的么?”
“不记得,不想听,没兴趣。”湛寻头也没抬,自顾地和宋酌同步,执着刀叉切牛排。
白梁旭一脸吃瘪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旁边的湛妙似乎很感兴趣,问:“怎么来的?是什么时候受伤了吗?”
“是被他推的。”白梁扬了下下巴,示意坐在他对面的湛寻。
湛妙眼睛一瞪,又悻悻地收回想要骂人的表情,湛寻啊,她还是不参与好了……
宋酌算是弄明白了,湛寻和白梁旭,就是冤家路窄,斗得没停过。或许昨天在小巷里,湛寻被撂倒吃了一次亏,但平时估计他也没少让白梁旭吃瘪。
都怪她,一看到湛寻埋着张脸,眼睫颤动的模样,总是会想起他小时候沉默到受伤了也不说的性格,她就以为是谁欺负他,情急之下就掺和进去了。
湛寻微撑起上眼睑,露出双黑眸,嘴角微抿,一脸无辜的表情,
“有这回事吗?”
“当然有,”白梁旭用手掌往上撩起额前的头发,露出那道疤,“缝了五针。”
指尖在餐桌上轮流点叩了一圈,湛寻转头去看宋酌的神色,发现她似乎对这件事没兴趣,只是在埋头进食,于是就敷衍了一句:
“失手了。”
下一秒,无情冰冷地看着他,用嘴型一字一顿说:
你 活 该。
5年前,湛寻刚被接回湛家,性子孤僻寡言。
白梁旭那时还小,不爱在自己家带着,天天往湛家跑,湛叔叔对他如同干儿子那样,他在湛家向来是畅通无阻的。
不管他怎么逗湛寻,对方就如同没有情绪一般,连眼神也不施舍一个给他。可湛叔叔说他是会说话的,看来就是不理自己而已,他就故意戳他,天天叫他“小哑巴”。
直到有天,他听到佣人说湛寻在画画,他就蹑着脚步,悄声到了他身后。
没来得及看他在画什么,却被他手边一张画吸引了目光,上面是只加菲猫,瘦的,被水给渲晕后,又变胖了。
画得……贼丑。
恶趣味乍然生起,像是找到了一个捉弄湛寻的点,他迅速抽走那张画,高举着跑到外面,一边说:
“这张画归我咯。”
背后是紧追不舍的脚步声,他跑得飞快,耳边的风在叫,他却很兴奋,小哑巴第一次追上来了。
没让他高兴多久,湛寻很快追上他,把他狠狠推倒,额头磕在墙角上,磕破了皮,血顺着眼角流下,糊住了他半只眼的视线。
侧头,看着小哑巴第一次眼神幽深噬人,仿佛下一瞬会有一柄刀刃要抵在他脖子上。
湛寻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抽走了那张画,小心翼翼抚平了上面的褶皱。
他躺在地上,血渍下的双眼看着天花板上交织的大片白色,嘴角翘起,“哧哧”笑了几声,像是找到了某种怪癖的乐趣。
从此以后,梁子结下,两人成了死敌。
湛寻的性子日渐不再沉闷寡言,反而越来越难相处,越来越阴骘桀骜。
晚餐后,宋酌回到房间,带小赖下楼遛弯。
她换上了舒适清爽的细绳吊带及膝裙,夏夜的小风一吹,浑身像刚从冰柜里拿出的冰棒,在散着凉气儿,舒服极了。
湛家的地界灯火通明,小赖往树下一过,总能带起几只蚊子,还好她提前带上了折扇,刷一下甩开,摇上几下,就能被少叮几口。
再次碰到白梁旭时,她很淡定,“啪”一声响,打死只在她手腕上刚下嘴的蚊子,拿纸巾擦干净,扔进了垃圾桶。
而白梁旭就插着兜,在一旁静看着。
“湛寻呢?”她先开口问,打破了他的观赏。
“被他老子叫走了。”白梁旭如今是正常的语气,反正湛寻不在这里,他也用不着故作亲昵膈应谁。
刚才,湛恪己出差回来,把湛寻叫去了书房。
“要他知道我和你独处,估计能气得想鲨了我。”白梁旭很自来熟地蹲下,大手掌在顺小赖的毛。
小赖并不抗拒,甚至还很享受,眯着眼、吐着舌,最后直接趴下暗示他再来点全身按摩。
狗生要及时享受,小赖很懂这点。
他背着灯盏的光,宋酌这个角度,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他勾起的唇角。
是笑,但是又不是,像她在电影院看到的海报上的假面者:他整个人看起来是出尘脱俗的俊朗,但骨子里透着丧。
宋酌见过很多,在爸妈出事后,那些没了依靠的亲戚身上,但他们的丧是挂在表面的,大多靠歇斯底里表现出来。
而白梁旭的颓丧是深埋在骨子里。
她也有过这种状态。
她微微低眉,轻笑了下,清糯的嗓音说出心底犀利的猜测,“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闻言嘴角的笑僵滞了半瞬,转头看向她,在路灯下,整张脸恢复轻和淡定的模样。
宋酌接着直言戳破,“从别人身上找刺激。”
白梁旭松下嘴角,脸色没有任何伪装的表情。
这时,绿植修剪成的墙后传来湛寻的微扬起喊她的声音:“宋酌?”
他好像猜到宋酌大概会来这块地方遛狗,于是又换了种叫法:“小骗子?”
宋酌:“……”都说了她不是骗子!
很无奈地悠长语调应道:“我……唔。”
剩下的话被一只手给捂住,白梁旭站在她身后,右手堵住了她的嘴唇,低缓阴沉的声音像毒蛇一样贴在她耳边,
“没意思,被你猜中了,作为奖励,我现在要亲你了……嗷──”
他在空中疯狂甩着被咬了食指的右手,幽怨地看向她,“你属狗的啊!”
宋酌耸肩,面色淡定如风,丝毫没有被愚弄的羞恼,甚至一丝丝皱眉都没有,灵气的嗓音带着冷:
“你的右手,是我送给你的刺激。”
“谢谢您嘞。”白梁旭食指上有个巨大的牙印。
湛寻从那扇绿植墙后听到动静,过来了这边,立身在他和宋酌的中间,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白梁旭,问他:
“嗷什么你?跟鬼叫一样。”
原先,白梁旭是想靠近宋酌,挑衅某人。
现在,他改变了想法,边上那个清娇的小姑娘似乎更好玩。于是,他抿唇摇头,将刻有牙印的手放进裤兜,
“没什么,我唱歌呢。”
湛寻不想多和他说一个字,朝他挥手,“回家去,这里不欢迎智力低下人士。”说完又觉得不妥,软亮如星子的眼眸看着宋酌,解释道,“我没有骂人,这是实话。”
她听了直接噗嗤出声,“嗯,实话。”
湛寻乖顺的样子也真想让她想摸摸他的头,不知道他的头发是不是软乎乎的很舒服?
白梁旭冷冷地撇嘴,转而向宋酌说:
“下次再见。”说完坐上了来接他的司机的车。
小赖也撒欢撒得差不多了,她准备牵着它往回走。
湛寻在她身侧,隔着一臂的距离,温静没有多话,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日子。
湛寻很高,影子拉得很长,两人的影子在路灯光下平行着,他低头一瞥就看到了她纤细的脚踝上有一个被蚊子咬过后的包。
把口袋里的一管膏体药给她,说:
“这是清凉膏,抹在蚊子包上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会抓破了。”他刚才来找她时,正好碰见了家庭医生,就向他要了这个,准备给她。
“谢谢。”宋酌伸手去接,突然想到,湛寻变细心了,在几千个日夜的时光后,他俨然是大人模样。
在楼梯口分岔时,湛寻在身后出声叫住她。
她在拐角的平地处,静静等着他想说的话。
他立身于铺在楼梯的白色地毯上,修颀白皙的颈折下,语气变得很低很柔,像一片旋在空中的羽毛,
“我会像你说得那样,不再去招惹和挑衅白梁旭。”
昨天傍晚的雨幕里,她扔下伞护着他时,对白梁旭说过这样的话。但今天的观察看来,觉得自己太多事了,他们两个的争斗,想来湛寻也是吃不了亏的。
他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接着说:
“我还是会很乖的。”
小时候,他袖子下的手肘受伤,伤口被小宋酌发现。即使他立刻遮掩住,她还是会放在心上,第二天拿出一堆不知道从哪儿搜罗出来的创口贴,捉着他的手,鼓嘴吹出凉气,还一边稚气又温柔地轻哄说:
“不疼不疼,乖,马上就好了,慕寻最乖了。”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受伤时就是这么被家长安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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