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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方动静不小,老人家惊了一下,回头,就见年轻道长双手捂额,站在那儿,显得有些自闭。
老人家唏嘘,看来这宅子的构造对盲人还是有些许不友好。
塔塔也很惊讶,她知道萧起不瞎,所以也就虚扶着他,谁料萧起走着走着能自己撞柱子上。塔塔神色紧张,连忙问:“磕坏没?”
萧起轻咳一声,推了下墨镜,掩饰尴尬。
他双手胡乱摸了摸大红柱子,声音冷静:“没事,柱子挺结实,磕不坏。”
众人:这……问的不是柱子喂师叔!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把那扇飘香的窗户落在身后。
萧起很想回头再看一眼,但最终还是作罢,以防节外生枝,
***
老人家把四人安排进客房后,就先行告退离开了。
四人没吃晚饭,本是打算来蹭东家的,可东家似乎没有起火的意思。
他们见桌上正好有水果,便留了几个苹果和梨用作摆法坛,其他的都分来吃了。
“刚刚那个老头应该是管家。”塔塔吞掉最后一口香蕉,突发奇想道,“咦?你们说,主人到现在还没现身,不应该吧?”
“谁啊?”潘彼得啃苹果时有些狼吞虎咽,口齿不清地问,“什么来头?”
“母鸡呀~”塔塔耸耸肩,甩着香蕉皮,道,“这次的客户跟以前的都不同,特别神秘,全程电话联系,没露过脸,也没表明过身份。”
潘彼得歪头想了会儿,想不透,遂放弃:“有钱人,不懂!”
“师叔,你觉得呢?”塔塔看向萧起。
男人低着头,正用纸巾擦拭手上的汁水,那副圆框墨镜已经松松垮垮地滑到鼻尖。
他抬眸从镜框上方看人时,难得显出痞相:“可能自己都觉得荒唐吧。”
塔塔刚被神颜晃了下神,没仔细听,也没听明白:“啊?”
“我问了,东家的意思说,仪式结束后人不醒,没关系,报酬照给。”萧起搓了搓手指,沾了果汁还有些黏,他继续道,“说明对方心里清楚,招魂成功的希望不大,觉悟再高点的,说不定已经明白这种事荒唐又愚蠢……换我,也没脸见人。”
西蒙平时不说话,一开口就嘲讽拉满:“帮着做这种荒唐事的人,就有脸了是吗?”
“…………”
室内静默下来。
萧起盯着西蒙看,片刻后,微微一笑:“生活所迫,见谅见谅。”
塔塔起身,顺手在西蒙脑袋上扇了一下,嘟嘟囔囔:“屁孩废话多……”
随即招呼潘彼得说:“走了走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去设坛。”
两人拖着行李箱走出房间。
萧起还是觉得手上黏,他寻思着去卫生间洗把手,顺便上个厕所,于是后脚也跟了出去。
西蒙一个人坐房间里,没事干,就调试带来的摄像机。
他把摄像机架起来,正巧对着南边的窗户。
西蒙按亮开关的瞬间,通过显示屏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窗外,穿白色病服,朝着屋内,视角卡在肩膀以下,似乎正在安静地看着他。
西蒙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敞开的窗户,直直望见了空无一人的中庭。
他又快速扫了眼显示屏,这次,画面里的男人消失了,只有一扇雕花的木窗,月色淌满窗沿。
***
萧起上完厕所,抬手抚了抚后颈,左右看看,后院四下里无人。
烟瘾犯了。
他又看了眼手机。
仪式还有一刻钟才开始,完全够一支烟的时间。
萧起寻了一处墙根,蹲下,一手挡风点燃了烟。
可正当他仰头望着月色,吞云吐雾之际,隔着一堵墙的房间里忽而响起吱呀开门声,接着又是门被阖上的动静。
脚步声拉近,一道属于男人的浑厚嗓音刻意压着,有些模糊:“夫人,他们已经到了,正在布置现场……等结束后,是不是可以……再……”
后面的话萧起听不清,他朝上瞄了一眼,才发现侧上方的位置开了一扇窗,从窗户里映出微弱的光线。
萧起无意偷听别人的对话,他保持蹲着的姿势,慢慢往后挪,以防被房间里的人看见升起的烟雾。
恰在这时,房间里传来女人独特的烟嗓:“结束后先找借口把他们留下……然后你们再拔氧气罐,注射药物……”
闻言,萧起轻眯了一下眼,不再往后退,将耳朵微微凑近墙体。
房间里二人所说的“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至于拔氧气罐和注射药物……
萧起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男人又问:“万一仪式起了作用,他真的醒过来,到时候怕……”
“不会。”茶盏底碰到瓷盘发出脆响,女人打断男人,声音里透出傲慢,“无论是怎样的仪式,都不可能起作用,没人能把他招回来。”
萧起靠着墙根,敛下长睫,心里估摸着这女人大概就是雇主。
既然女人自信于招魂仪式不起作用,还花重金聘请他们来做法,这背后显然有问题。
果不其然,下一秒,房间里的男人就道:“明白……等一切结束后,会及时联系警察来处理。”
萧起暗暗“啧”了一声,恼了,一下子便反应过来——他不是被请来招魂的,是被请来背锅的。
等植物人一死,这些人就会把罪责推到他身上,反诬他做法过程中有些不当操作,导致了命案发生。
难怪雇主全程不愿透露身份,原来是为了事后好撇清关系。
片刻之后,房间里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也熄了。
萧起越想越烦,抽了最后一口烟,扔脚下碾灭,侧转过身准备起来,却看到一人就蹲在他后方。
我艹!
萧起扶住一旁墙壁,表示有被吓到。
西蒙瘫着张死人脸,仰面看着萧起,不知一声不吭地在后面蹲了多久。
“起来。”萧起连骂人的力气都省了,只想着怎么赶紧脱身。
西蒙却朝敞开的窗口望了眼,问:“打算怎么办?”
看来他该听的都听到了。
萧起思索,半天后蹦出一个字:“溜。”
仪式没开始,现在溜还来得及。
西蒙点点头,站起身:“我去开车,在后门等你们。”
结果西蒙还没走出两步,又被一只手提着衣领拽了回来。
“你等等。”萧起拧着眉,看起来有些犹豫。
西蒙瞄他一眼,问:“不是要溜吗?”
萧起只是突然忆起了刚才拂过鼻端的木质香,进而想起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他想了想,改变主意:“你先报警,拖到警察来,我们再走。”
萧起直觉如果就这么走了,那个植物人会活不过今晚。
虽说素未相识,但好歹是一条人命,若说袖手旁观,他实在做不出来。
萧起明白,他们现在既要脱身,又要救人,目前还在他人屋檐之下,暂时没有两全的办法,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四合院的上方,纱一样的云层缓缓移动,遮住银月的光辉。
西蒙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突然顿住,想了想,问:“报警理由?”
总不能说“要杀人了”。
萧起擦拭墨镜,头也不抬,无责任瞎编:“聚众传l教。”
西蒙:“……噢。”
***
一刻钟后。
萧起在塔塔的搀扶下,走进一个点满蜡烛的房间。
正如最初经过窗口时所见,房间中央有张大床,层层洁白纱幔自顶上垂落,将床与外界隔开,床上躺着一个戴呼吸罩的男人,朦朦胧胧地只能看清个轮廓。
至于房间的另一侧,拉开四扇山水屏,屏风上皮影戏似的映出后方场景。
一个身形窈窕的女人端坐太师椅上,左右两边各站一个魁梧男子。
“如果没问题了,开始吧。”女人的烟嗓令人印象深刻。
萧起被领到法坛前站定,西蒙于一旁给他打下手。至于其他人,全都靠墙边站。
萧起洗手焚香后,摸到横放在法坛上的一根招魂杆。
招魂杆形似鸡毛掸,只是上面密密麻麻贴着的是剪成人形的白色纸片,手腕一抖,就发出窸窣声响。
“还缺一样东西。”仪式开始前,萧起背对着屏风,嗓音低冷清越,“我需要这位善信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不然如何招魂?”
“无妨。”屏风后的女人道,“这孩子比较特殊,不方便透露,道长可以略去不必要的步骤,直接开始吧。”
萧起猜到女人不会告知太多私人信息,便没多说什么。
接着,他转身走向床前,步伐稳健,目标明确。
那个穿黑长褂的老人家看见此景,忍不住惊奇:“道长不是看不见?”那姿态实在不像一个瞎子。
“我们师叔道行深。”塔塔面不改色地解释,“虽然目不能视,但他的心灵至真至纯,能明察万物。”
老人家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可转脸又奇怪道:“既然道长能明察万物,是怎么撞上柱子的?”
塔塔:“……”
潘彼得理直气壮:“我当时看得明明白白,是柱子先动的手!”
老人家:“……”
塔塔:“……闭嘴吧。”
老人家没再理会身旁二人,看向房间中央。
就见年轻道长头戴风帽,身披黄色道袍,一手持招魂杖,一手持铜铃,身姿笔挺地站在那儿时,幽微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暗影,勾勒出清冷的侧脸线条。
光这一眼,就让老人家神色一凛。
老人家相信气场这种东西骗不了人,萧起身上必有过人之处,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要花重金请这位年轻人来了。
同时,一丝希望自老人家的心间升起,他隔着纱幔看向躺在床上的男人,眼中流露出欣慰和关怀。
仪式开始了。
萧起抬起左手,一边摇着铃铛,一边缓缓在空中划开一个圆周,接着是右手重复动作,继而双手朝外甩开袖子,衣料震响。
接下来,众人就见萧起开始寻着某种轨迹移步,绕着床边做法,口中喃喃有词,手中的铜铃和招魂杖上下摇动。
可能是青年身材比例好,又或者是脸好,做起这些手舞足蹈的动作时,并不显得尴尬,反而大气磅礴,舒展自如,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去了。
“那叫踏罡步斗。”塔塔两眼放光,略显激动地解释道,“别看师叔的步伐杂乱无章,其实每一步都踏在星宿上!”
女人似是不信,自屏风后傲慢开口:“那么请问道长念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清?”
众人只能听到昏蒙不清的翁喃声,有旋律起伏,却听不准确任何一个字。
“自然是招魂的咒语咯!”潘彼得道,“这是师叔与神灵交互时的语言,我们凡人听不清,很正常的。”
老人家听后也难免激动,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能人!”
西蒙是助手,他抱着鼓和棒槌,百无聊赖地站在房间中央,正巧听到后方几人的讨论。
说实话,即便他站得离萧起比较近,也听不清对方在念什么。
西蒙正这么想着时,萧起恰好自他身旁经过。
西蒙耳尖一动,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字眼,随后猛地抬眸,盯着萧起看。
“……”
不知为何,西蒙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
片刻后,萧起又从西蒙面前绕过去。
这次,西蒙彻底悟了。
就见这位师叔顶着一张帅比脸,又蹦又跳,吐字含糊:“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这首歌,给你快乐,你有没有爱上我……”
西蒙已然看透一切,于是,等他再看萧起手舞足蹈的动作时,那画面完全变了味——
麻蛋,他在跳青春修炼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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