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点点星光下,一辆面包车在下山的泥土道上狂奔,“嘭”的一下跃上通往城市的主干道,撒开丫子跑得飞快。
潘彼得一手吊着车顶扶手,喘息未定,大狗一样地嘶哈嘶哈直吐气:
“师叔,发生什么事啦?”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警察怎么来了?”
“刚刚跳窗走得太匆忙,连工资都忘了结,还能追讨吗?”
“看他们大户人家,不像是欠工钱的土财主吧?”
潘彼得机关枪扫射似的问了一连串,两秒后,却只得到后座要死不活的一个单音节:“嗯……”
“??????”
潘彼得这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对,扭头看向后方。
就见萧起看着车窗外,手肘随意架在窗沿上,那只垂落在唇边的手意态舒散,牙齿正轻咬食指关节。
师叔看起来有心事,整个儿的都有些心不在焉。
潘彼得试图叫人回神:“师叔?你知道刚才的警察是怎么回事吗?”
萧起一动不动,看着外面:“嗯……”
“……”潘彼得提高音量,字正腔圆,“萧师叔?你知道,刚才的警察是怎么回事吗?”
萧起一动不动,看着外面:“嗯……”
“…………”
潘彼得正要放弃,一人淡淡道:“我报的警。”
潘彼得“嗖”得转过脑袋,难以置信地看向旁边驾驶座上的西蒙:“为什么呀?!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内鬼?!”
塔塔伸手拧了把西蒙,凶神恶煞:“屁孩你干的好事?”
西蒙正开车,不耐烦地皱起眉,一歪身子躲开塔塔的手,道:“后面那位让我报警的!”
潘彼得愣了一下,接着,再次看向车后座,小心翼翼试探:“师叔?你为什么这么做呀?”
萧起看着外面,要死不活:“嗯……”
潘彼得缩了下脖子,望向塔塔,小声猜测道,“我们师叔是不是……把魂落在山上啦?”
塔塔忧心忡忡地打量了一会儿萧起,摇摇头,道:“师叔的魂,倒像是被什么给勾走了。”
塔塔随即捅了捅西蒙,道:“嘿!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西蒙瘫着一张脸,一边开车,一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卧槽?”塔塔听完,一下子蹿了起来,“好一个精心谋划嫁祸杀人案!难怪那女人躲在屏风后一直不出来,怕我们看到她的脸吧?呸!真是个歹毒恶妇黑蜘蛛,我一定要去告发她!判她个一级谋杀!还真当我们好欺负了?我就说这次酬金高得吓人,原来都是圈套!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姐,你冷静一点。”潘彼得拧开瓶盖,递上水,道,“现在什么谋杀案都没发生呢,你怎么去告发她?又不能跟警察说,啊,那个歹毒恶妇黑蜘蛛蓄意谋害他人,拿不出证据,谁能信?”
塔塔一口气闷了半瓶农夫山泉,眼睛喷火地望着前方道路。
她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气后,“啪”得阖上盖子,气性很大,声音却一下子萎了下去:“也对,斗不过她……”
潘彼得灌了口矿泉水,道:“听那老头的意思,房间里躺床上那人是他们家少爷吧?”
提到这个,塔塔抚了抚A罩杯的胸口,松了口气地道:“得亏那金贵的少爷醒了,要不然我们还真有理也说不清了,还好还好,福大命大……”
“还不是师叔牛逼?”潘彼得高高竖起个大拇指,道,“要不是师叔法力高强,那少爷也醒不过来,也幸好是师叔提前报了警,先发制人,给那歹毒恶妇黑蜘蛛来了个措手不及,我们才能有惊无险地脱身,妙啊~师叔,你说是不是?”
萧起依旧看着车窗外,眼神放空:“嗯……”
“…………”
潘彼得把大拇指放下。
“哎,对了。”塔塔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来了兴致,攀住前座道,“西蒙,你当时离得近,有没有看到那病恹恹的少爷长什么样?”
西蒙:“没。”
塔塔歪头回想了一下,随后略显猥琐地一笑:“嘿嘿!我抱着箱子跳窗时,朝床上看了一眼,虽然有帐子挡着,不清不楚的,但光看轮廓,那少爷长得应该不赖。”
“何止是不赖。”潘彼得下意识接了一句。
“唷。”塔塔拍了下潘彼得的肩,道,“怎么?你看见了?说说。”
潘彼得瞄了眼塔塔,脸上突然显出忸怩的神色:“也、也不是,就一眼……没看得多仔细……”
塔塔拧了潘彼得一把,催促道:“那也好歹是看了一眼,比我强,到底长什么样?”
潘彼得期期艾艾半天,最后抓抓后脑勺,很不好意思地道:“这么形容一个男的不知道合不合适……但,确实美。”
“美?”塔塔眨了眨眼,显出疑惑的神色。
“对。”潘彼得道,“无论男女,我还从没见过那么美的,现在回想起来,都……”他一手搭上左胸口,有些陶醉地靠倒在椅背上,“都觉得这里跳个不停呢……”
塔塔酷爱美男,胃口一下子就被吊了起来,道:“真的假的?”
潘彼得没吭声,只点点头,似乎陷入了对刚刚惊鸿一瞥的回忆中。
萧起一直处于神游状态,却不知听到什么,低垂了一下眼睫,终于从车窗外收回视线,看向前座。
“很美吗?”萧起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声音有些轻。
塔塔扭头看向萧起,抬高眉梢:“师叔,您回魂啦?”
潘彼得依然沉浸在回忆中,面带微笑,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回答说:“美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萧起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脑袋往后仰,闭上眼,准备休息前,充满讽刺地冷笑一声:
“我老婆,能不美吗?”
车厢内安静下来,只有行车过程中伴随的嗡嗡声响。
数秒后,随着“吱——”的尖锐刹车声响起,车子往前狠狠一栽。
潘彼得手上那瓶水尽数泼向挡风玻璃。
塔塔差点一头撞晕在前座上。
“靠北嘞西蒙……嘶……”塔塔捂着脑门坐直身体,疼得直抽气,却反常地没有发怒。
她不仅没发怒,反而还显得有些怂,眼神不停地偷瞄一旁的萧起。
又破又旧的面包车转着发动机,孤零零停在马路中央。
良久。
“谁老婆?”车里有人问。
“领完证,跑路九年的那个……吗?”又一人道。
“男的?!”声音拔高了些。
“嘘!!!”有人夸张地“嘘”了一声,音量高得过分。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害!今天是个好日子,吃宵夜吗?呵呵,小龙虾?我请客?”一道大咧咧的女声尬笑。
“噢……噢噢,行,赶紧走吧。”一人连忙附和。
***
那天晚上吃完小龙虾回去,萧起就发烧了。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萧起既能通神,又能通灵,别看他烧符跟烧纸一样轻松,实则每施一次法,都会损耗不少精神力,再加上频繁遇鬼,阴间的东西总要从活人身上吸收阳气的。
所以萧起的抵抗力时好时坏,具体怎样,取决于那段时期的活动频率——
但总体上还是菜的。
这次萧起病倒,在床上足足躺了两天。
两天后,还是昏昏沉沉,没什么力气,连下楼都觉得头重脚轻。
这天下午刚起床,萧起正扶着楼梯往下走,身后突然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接着旁边刮过一阵风。
那阵风经过时还撞了他一下。
萧起抬起眼,就见他弟弟萧吉羽也在楼梯上停了下来,正回头瞪着眼看他。
萧起抽了抽有些泛红的鼻子,没理对方,继续往楼下走。
谁料萧吉羽昂高了下巴,一字一句道:“走路是不长眼吗?你这个又蠢、又笨的猪!”
萧起脚步一顿,看向楼梯下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
萧吉羽九岁,个子虽说在同龄人中算高的,但在萧起眼中,再怎么高也是小学生的身高。
以前萧吉羽都在英国读书,接受精英教育,每年仅春假回来小住一段时间,所以兄弟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但今年萧吉羽回国念书,暑假过后会跳级上初三,所以他们未来将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
跟萧吉羽接触了快一个月,萧起发现,这位弟弟虽然智商高,但似乎不怎么会做人,以后要是天天跟他熊,会是个麻烦。
偌大的三层高别墅里,此时静悄悄的,只有外面传来割草机的声音。
萧起朝楼梯下掠了眼,随即神思呆滞地咬起手指甲。
沉默片刻后,他瞥向萧吉羽,眨着眼问:“我爸,去哪里了?嗯……看不见呢?”
看着萧起唯唯诺诺的痴呆样,萧吉羽脸上闪过轻蔑,嫌恶道:“Daddy和Mummy出去试礼服,买礼物去了,哼!都是因为晚上要陪你这个蠢猪去相亲,他们才不能带我去音乐会!”
闻言,萧起暗暗发怔。
今晚相亲?
啧……
萧起差点要拿出手机看一眼日期。
但当着萧吉羽的面,他没这么做。
萧起继续啃指甲,问:“所以……家里没人,是吗?”
“自己没眼睛看吗?”萧吉羽白他一眼,道,“当然没人,都为你的事忙去了。”
“哦。”声音突然变得低冷,萧起道,“这就好办了。”
萧吉羽愣了一下,怀疑地抬起头一看。
他那个弱智哥哥双手插兜,迈开长腿一步一步下楼,寒星一样的眼眸深黑,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一脸不好惹的样子。
萧吉羽从没见过这样的萧起,心中紧了一下,直觉害怕,他往后退,却忘了后面还有几级台阶,一个没站稳,一屁股狠狠跌坐在楼梯上,小脸立即皱了起来。
萧起这时不声不响地走到萧吉羽面前,提了下裤管,蹲下。
萧吉羽自觉丢脸,强撑着一口气,吼道:“你干嘛?滚开!扫把星!”
“知不知道现在家里没人?”萧起声音很轻。
萧吉羽还没察觉出问题,忍着屁股痛,梗着脖子叫嚣道:“那又怎么样?你这个蠢猪害我跌倒,我一定要去告诉Daddy,让他……”
萧起也不废话,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萧吉羽额上,狠狠搡了一下。
“咚!”
萧吉羽后脑勺磕到栏杆上,实打实的疼。
他倏地止住声,睁大眼看着萧起,一下子给磕懵了:“……”
“矮冬瓜,叫谁蠢猪呢?嗯?”萧起冲他微微一笑,道,“知道家里没人,还不乖一点?”
“你看我一会儿揍你,有人理你吗?”
“…………”
萧吉羽被吓得憋了好大一口气,结巴道,“你你你你你不傻?”
萧起手指戳着萧吉羽的洁白脑门:“你你你你你才傻。”
萧吉羽瞪眼,反应过来,道:“……你你你敢打我?”
“长兄如父。”萧起起身,顺便像拎鸡仔一样把萧吉羽拎起来,低头看着他,目光慈爱,道,“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萧吉羽:“…………”
***
于是,当萧建安夫妇俩回到家时,就看到小儿子在地板上撒泼打滚的场景。
萧吉羽见两个撑腰的都回来了,一手指向旁边的萧起,哭喊着尖叫道:“他打我!他不是傻子,他在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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