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萧起的过去

小说:招了前夫的魂 作者:月下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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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七月末的仲夏夜,大地源源不断地蒸腾出积攒了一天的暑气,空调机箱错落有致地攀附在楼体上,发出嗡嗡声响。

    西餐厅的后巷里,只亮着一盏旧黄的灯,红红绿绿的泔水桶排放在角落。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后门的位置,一直启动着发动机,车子门窗紧闭。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修长的身影推开后门出来,走到面包车旁,抬手捶了下车顶。

    面包车一阵轻晃后,后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乡里乡气的女孩脸庞:“师叔!你那门亲事是不是被俺们整黄了?”

    萧起出了餐厅就觉得热,他干脆地扯下领结,脱下礼服外套,自言自语道:“被你们整活了……”

    “啥?”塔塔侧过耳朵,表示听不清。

    萧起没怪罪谁的意思,但也没多做解释。

    在相亲会上颜面扫地,完全是他自作自受,然而最后林晚那一出,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萧起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像他这样“劣迹斑斑”的男人,到底哪里吸引到了那位小姐?

    猎奇吗?

    无论如何,那位神经兮兮的大小姐已经表示相中了他,萧建安和姚雪玲想必会觉得峰回路转,恨不得赶紧操办婚礼,后面他要再想摆脱这门亲事,只会更难。

    思及此,萧起心生烦躁,想在上车前一根烟。

    可他一摸口袋,才想起今天出门前把烟落在了床头柜里。

    “去买包烟,等我五分钟。”萧起看准街对面有家便利店,把外套扔进车窗里便离开。

    “嗳?师……师叔!”塔塔把高档的礼服从头上扒下来,头发乱糟糟地探身看去。

    就见萧起已经走远,正在避开车流横穿马路了。

    “怎么回事嘛……”塔塔缩回脑袋,返回车内,纳罕道,“师叔为什么没一点高兴的样子?出什么岔子了吗?”

    “哎?对了。”下一秒,塔塔把两条马尾辫拨到身后,有些意难平地说,“刚刚聊到一半没说完呢,那个很漂亮的少爷怎么也在餐厅里?作为一个装成女人骗婚、领完证就跑路九年的人,还敢来参加师叔的相亲会?他什么意思哦?当我们师叔没脾气吗?”

    “咳咳……咳……”

    塔塔刚说完,车内三人就听到外面响起很轻的咳嗽声,听上去病恹恹的。

    他们扭头朝向窗外,看到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低眉垂眼,肤色苍白,握着块湖蓝色手帕掩唇轻咳。那张脸隐在昏暗的光影间,堪称绝色,但男人的美中又透出一种难以言明的脆弱感,因此看久了总让人心疼。

    腾得一下,塔塔的脸就红了,什么气性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潘彼得立即放下高跷的腿,坐正。

    就连西蒙,也不由得将目光在男人脸上多转了两圈。

    “您、您、您……您好!”塔塔压抑住狼嚎,变得跟口吃一样,磕磕巴巴道,“您找谁?!”

    男人抬起头,嗓音温温和和的,不具侵害性:“刚巧路过,看到你们停在这儿……”略一沉吟,道,“我记得我们见过,在山上四合院里。”

    塔塔没想到这位少爷还记得自己,顿觉殊荣!

    她连忙在的确良衬衫上蹭蹭手,胳膊用力且笔直地伸出窗外:“幸会幸会!我是塔塔!”

    “幸会。”昼衡抬起眼,凤眸里含着很浅的笑意,“我是装成女人骗婚、领完证就跑路九年的人。”

    塔塔:“…………”

    ***

    车外很热,滚滚热浪迎面扑来,闷得不像样。

    潘彼得查看了眼手机中的天气预报,嘟囔着:“晚上好像有暴雨……”

    塔塔早就拉开了面包车的后车门,正面朝外地坐着,这样方便跟轮椅上的昼衡聊天。

    两人聊了差不多有五分钟左右,期间一直望着街对面的便利店。

    就见便利店门口蹲了个长腿青年,正一边玩手机一边抽烟。

    他身旁的投币摇摇车灯光闪烁,起伏间传出欢快的乐声——

    “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爸爸的妈妈叫什么?”

    “爸爸的妈妈叫奶奶……爸爸的哥哥叫什么……”

    “你想知道他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塔塔把萧起的事都说给了昼衡听,讲得有些口渴,便拿起矿泉水灌了一口。

    接着,她又道:“我是三年前投入师门的,那时我还在鬼屋工作,有次鬼屋真的闹鬼,幸好有千机算老先生来救场,之后就跟他们认识了,本来,我想拜老先生为师,但他已经不收徒了,萧起就是他的关门弟子,之后我又想拜萧起为师,毕竟长得帅嘛,但老先生说萧起修为不够,最后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退而求其次?”潘彼得插话道,“姐,你这么说话,孙小圆道长得多伤心?”

    塔塔砸过去一个空塑料瓶,懒得理潘彼得,转脸对昼衡解释道:“所以我跟萧起相识了三年,同一个师门,我辈分比他小,但大家关系挺铁的,他近几年的情况我都了解,至于再之前的事,都是从师父那里打听来的。”

    昼衡盯着街对面的青年,良久,问:“九年来,他装傻的事没被别人发现吗?”

    塔塔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真心道:“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他不仅会演,而且耐力惊人,只要他不想让对方发现,就没人能看穿。”

    昼衡点点头,垂下视线,掩了掩腿上的毛毯边缘,喃喃道:“所以,他用九年的时间报复自己的父亲……”

    “是的。”塔塔道,“我以前非常不理解他的这种行为,但萧起说……”

    塔塔记得萧起说那句话时,笑得很讽刺,他道:“萧建安把我送去网戒中心,就是希望我乖,我听话,但永远听话,不知反抗的只有傻子,所以我如他所愿。”

    “现在我理解了。”塔塔叹气,道:“但总觉得他这样很可惜……啧,没必要,大好青年,九年的时光干什么不好?偏偏要把自己困囿在恨意当中,伤害家人的同时,又何尝不是伤害自己呢?”

    昼衡很明显地沉默了一下,接着,偏过脸看向塔塔,轻声问:“你有接受过电击治疗吗?”

    “啊?”塔塔一时间摸不着头脑,道,“没……没啊。”

    “电流击打上太阳穴的时候,你会觉得有一根长长的针管在脑子里搅动,那会让你痛到眼前发黑,浑身抽搐……”昼衡的声音低了下去,道,“如果只是短暂而单纯的痛,或许还可以忍耐,但恐怖之处在于,你不知道电击什么时候会停下,它可能会持续很久,于是你本能地产生恐惧,甚至绝望,心理上遭受的摧残并不比生理上少……总而言之,那是一种经历过一次,就绝不会想尝试第二次的体验,但是……如果你永远不知道听话,总是在反抗,治疗师会经常给你做电击治疗,直到你屈服为止,美其名曰性格矫正……”

    前座,潘彼得慢慢坐起身,他摇下车窗,看向昼衡,犹豫道:“你是说,以前萧师叔他……”

    “很多人经历过一次就情绪崩溃,当他们听说要再次进入治疗室时,甚至会恐惧到想要自杀……”昼衡说,“萧起在一个月内经历过八次,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太阳穴上有烧焦的痕迹。”

    塔塔张了张嘴,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很震撼,但同时也有些空茫和酸涩。

    她只听萧起轻描淡写地谈起过电疗,但怎么都不会想到,过程会这么痛苦,近乎残忍。

    昼衡又问:“你有最信任的人吗?”

    塔塔想了想,点头。

    “那你体会过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吗?”昼衡没给塔塔回应的时间,自顾自地道,“在网戒中心的第一个月,萧起不堪忍受逃走了,谁都找不到他,后来萧建安打通了他的电话,说他爷爷病重,让他回去一趟,可萧起刚进家门就被控制住,绑了起来,那时他才知道父亲在骗他,萧起说……”

    昼衡缓缓眨了下眼,道:“那一刻他觉得无处可逃,信任崩塌,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同时他又很想哭,因为他已经无人可以信赖,他以后只能孤独地对抗这个世界。”

    昼衡一直看着塔塔,还是那副温和苍白的模样,但塔塔却从那双幽深的凤眸中察觉到了严酷和不容辩驳。

    昼衡:“如果你没体会过他所经历的剧痛、恐惧和背叛……那么,请你不要对他的人生妄加评价。萧起的父亲和继母如果知道当初错在哪里,能对他说声对不起,我想,他也不必忍耐到现在。”

    塔塔不由得撇开视线,忽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确实,她无法感同身受,又凭什么对萧起的生活指手画脚。

    后巷里的气氛变得沉默起来。

    气压很低,像是要下场雷阵雨,但吹来的风还是热的。

    塔塔搓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道:“师娘……”她咬了下舌头,连忙改口,“我说少爷,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昼衡语调模糊地“嗯”了一声,道:“这些都是以前萧起跟我说的。”

    “以前?”塔塔好奇地问,“什么时候?”

    昼衡回忆片刻,似乎不太确定:“好像是刚领完证的那天晚上……”

    “…………”

    面包车“咯吱咯吱”晃了两下,车上三人不约而同都往车门旁边靠,各个脸上都流露出想听更多的表情。

    “师叔一定是信任你,才会跟你说这么多吧?”塔塔道,“然后呢?”

    昼衡很轻地点了下头,语调平静道:“他说到很孤独的时候,还哭了,我安慰他很长时间,承诺会一直陪着他。”

    塔塔一想到当时还是少年的萧起和昼衡互相依偎的场景,就一阵心驰荡漾。

    她两眼放光,催促道:“然后呢?!”

    昼衡不知想到什么,弯起眼角笑了,他看向车内三人,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然后我消失了九年。”

    塔塔:“……”

    潘彼得:“……”

    西蒙:“……”

    都有些猝不及防。

    良久,西蒙道:“你完了。”

    恰在这时,潘彼得朝着巷子口惊呼一声:“师叔!”

    众人闻声看去。

    就见萧起提着一个便利袋站在那儿。

    也不知待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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