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萧起走近,扫视一圈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昼衡身上。
塔塔见这位师叔神色谈不上好看,心里就直打鼓,不确定他们刚刚的对话被听去了多少。
要是不巧揭了伤疤,那可就太罪过了。
“师叔?”塔塔“呵呵”干笑两声,说废话,“回来了?”
萧起“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将手中的便利袋递向昼衡。
昼衡稍显意外,他看了眼袋子,伸手接过,打开之后,看到里面是一根芝士热狗棒,上面淋着番茄酱。
原来,不久前萧起蹲在便利店门口抽完烟,一起身,却看见昼衡在街对面的巷子里,正在跟车上那几个聊天。虽然心情有些复杂,但他一想到昼衡因为切不动牛排,晚饭没吃上几口,心一软,就转身去给他买了根热狗。
其他人也看清了袋子里的东西,不由得纷纷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给带吃的,说明问题不大。
下一秒,他们就听昼衡道:
“我不喜欢番茄酱。”
众人:“…………”
刚缓和的气氛仿佛“夸嚓”一下裂开了。
萧起正准备上车,一脚都踏上去了,闻言,偏过脸看向昼衡。
昼衡把包装袋系好,重新递还给萧起,道:“我不喜欢番茄酱……但沙拉酱可以。”
塔塔看了直叹惊奇,这种时候居然还关注是番茄酱还是沙拉酱?
少爷您是太作还是没眼色?
不应该乖乖收下,以示友好,再趁机解释一下九年前的狗男人行为吗?!
还有什么叫“但沙拉酱可以”?
你是暗示师叔再去跑一趟替你买根带沙拉酱的热狗回来吗?
我靠!想什么呢?
果然,就听萧起冷声道:“不喜欢?那边有垃圾桶,自己去,会吧?”
闻言,昼衡收敛了一丝笑意,同时收回手,沉默半刻,他微垂下脸时,声音也低了下去:
“我已经算是一个废人了吧……在床上躺了九年,肌肉早就退化,生不出一点力气,今晚吃饭的时候才发现,竟然到了连握着餐刀都费劲的地步……果然,像我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的负担,即便只是想吃一根沙拉味的热狗……抱歉,我不应该说这些,一定是我要求太多,太想当然,才会让你觉得不快,你其实没义务为我做这些……抱歉……”
四周静默下来。
塔塔刚刚还觉得这少爷不可理喻,现在却已经动容。
昼衡顶着张病气的帅脸说这些时,只让人心里一阵揪紧的疼。
身体不好已经够可怜了,居然还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这也太懂事了叭?
不就是想吃一根沙拉味的热狗棒吗?
买!给他买!
塔塔按捺不住,正要下车,不料潘彼得比她速度更快,推开前座车门就跳了下去。
“少爷,你还想吃什么?”潘彼得满脸真诚,道,“我一起去给你买回来。”
昼衡淡淡一笑,道:“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
说着,他有些吃力地调转轮椅方向。
就在这时,一只长腿向旁侧跨了半步,挡住昼衡的去路。
昼衡抬起头,借着昏黄的路灯,看到萧起寒星一般沉静的眼眸。
“在这儿待着。”
萧起转身。
昼衡唇角轻扬了一下,眼底闪过碎光。
“稍等。”昼衡叫住萧起,道,“如果可以,麻烦顺便送我到路口吧,标叔一会儿开车经过。”
于是接下来,塔塔,潘彼得和西蒙,三人趴在车窗上,目送萧起推着轮椅走到巷子口,然后独自去街对面买了根热狗回来,还顺便带了瓶水。昼衡接过水后,尝试了半天,似乎拧不开,很自然地拿瓶身碰了碰一旁的萧起。萧起虽然冷着脸,但还是接了过来,把瓶盖拧开了。
“哎?”塔塔扶着脑侧,一脸想不透的表情,道,“不对不对,我是不是漏了点什么?”
潘彼得问:“漏了啥?”
塔塔清醒了一些,道:“我寻思着一个背信弃义的狗男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师叔为他做这做那?”
西蒙暗中观察,早已看穿一切:“因为他知道怎么让人心疼,麻蛋……连瓶盖都拧不开,太夸张了。”
“艹!我就说那味儿怎么如此醇正!”塔塔捶了下窗沿,道,“原来是茶味!”
***
街边,昼衡坐在轮椅上,在吃一根沙拉味的芝士热狗,吃相很斯文。
然而街边摊小吃跟他清贵的气质很不相称。
萧起斜倚在一旁的树干上,陪昼衡等车。因为热,衬衫袖口翻折到手肘。
昼衡吃到一半,用指尖蹭了下唇角的碎屑,看向萧起,唤道:“小七?”
萧起瞄他一眼,没应声,脸上写满“你谁?熟吗?”。
昼衡道:“这么多年没见,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萧起想了想,片刻后,却偏过脸看向街道尽头。
他想问的有太多。
相识之初为什么隐瞒性别、隐瞒身份?为什么骗他结婚?为什么说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最后却……连声告别都没有……这么多年,又在哪里?
可面对眼前的昼衡,萧起问不出口。
昼衡除了长相、以及偶尔流露出的神态很像从前,但大多数时候,萧起对他的感觉是陌生的。
可能是目前还消化不了对方是男人的事实,也可能是分别的时间太久,感觉淡了,萧起觉得,眼前这个出挑的男人,已然不是从前他的初恋。
因此,无话可说。
昼衡见萧起不理他,道:“那行,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接着,萧起感觉到腰侧的衬衫被人轻拽了拽,他没多想,扭头看去。
昼衡拽着他的衬衫,轻抿着的唇角微微翘起,显出几分无赖的样子。这一刻,那张脸与萧起记忆中九年前的样子重叠了。
昼衡声音低浅得像初雪,问:“小七,你有没有想我?”
萧起看着昼衡,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SUV停在两人面前。
车门打开,一个硬朗的老头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笑道:“少爷,久等了。”
萧起条件反射地拨开昼衡的手,猛地低头,用脚尖踢了踢人行道边缘,仿佛无事发生。
昼衡不禁露出惋惜的神色。
……
车子在行驶过程中,下起了暴雨。
标叔透过后视镜,注意到昼衡在一口一口吃着某种焦脆的东西。
他扭头看向后座,就见昼衡恰好吃完一根芝士热狗棒,正从便利袋里拿出另一根,表面还淋着番茄酱。
标叔不赞同地皱起眉:“少爷,医生说你还在恢复身体机能,胃尤其脆弱,不能吃这种油炸,高热量的。”
昼衡表情淡淡,道:“没关系,不用担心。”
标叔看不上这些街边摊小吃,也不认为昼衡会喜欢,奇怪道:“少爷,你怎么喜欢上吃这些东西了?还有,你不是最讨厌番茄酱吗?”
“萧起买的。”昼衡说。
标叔没反应过来这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道:“什么?”
“所以我喜欢。”
昼衡咬了口酥黄的脆皮,看向窗外夜幕中的暴雨。
透过玻璃上的倒影可见,鲜红的番茄酱沾在昼衡的唇上,令他苍白的面容无端增了分艳色。
昼衡伸出舌尖,缓缓舔掉唇上的酱汁,品了品,似乎很厌恶那味道,不禁皱起眉。
“小七给的……”昼衡紧蹙着眉,喃喃自语道,“我都喜欢……”
“要命地喜欢。”
外面的雨蓦然又加急了一阵,不断冲刷着窗户玻璃。
***
此时整座城市都在下着暴雨。
小慧是个出纳,刚加完班。她一边匆匆忙忙地往写字楼大厅走,一边讲电话:“你到底来不来接我?”
“哎呀!烦死人了!这么大雨,就算打车也会被淋湿的!而且那么远,起码要五十块呢!”
“行,你就是这么当男朋友的!”
小慧气冲冲地挂断电话时,也正好走到了门口,她看着夜幕中的雨帘,又烦又愁,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来回敲击。
然而不经意间,她瞄到玻璃大门内侧靠着一把墨黑色的长柄伞,伞身还挂着水,好像刚被使用过。
主人应该刚进大楼不久。
小慧回头往大厅里张望。
现在近夜里十点,写字楼大厅只亮了一半的灯,映照得大理石一片冰凉。
小慧意识到身后空寂无人时,突然就有些冷,她搓了搓手臂,再次看向角落的那把黑伞。
犹豫再三,小慧咬咬唇,终于走过去捡起伞,撑开,快步走入雨帘中。
反正她以前在公司楼下也丢过几把伞,现在带走一把,就当把丢的伞找回来了。
小慧撑着伞走在暴雨中,她的目的地是街拐角的地铁口。
然而走着走着,小慧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好几次高跟鞋打滑,甚至崴了脚,她的步速都没有减慢。
经过透出灯光的地铁口时,小慧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撑着伞继续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遇到一个红绿灯,女人倏地停在路口,整个人安静地伫立在雨幕中。
这时,一个外卖小哥开着电动车,缓缓地在她身后停下。
小哥在雨幕中艰难地睁着眼,看了下手机上的地图,又环顾一圈四周的高楼,随后朝着前面的女人背影喊道:“美女!附近有个天城家园知不知道?怎么走?”
前方的女人一动不动,黑色的伞沿压得极低。
“美女!”小哥以为前面没听见,又提高音量地唤了声。
女人依旧没动静,在迷蒙的雨帘中,背影散发出一种黑沉沉的死寂。
这时,绿灯亮了。
女人就跟突然活了一般,一刻不停地迈步向前,速度极快,像在跟什么竞速。
“神经病吧……”小哥嘀嘀咕咕,启动车子,很快就超过了女人。
然而朝前开了没一会儿,小哥不经意间瞄了下后车镜,发现那个撑着黑伞的女人就走在距离他后方不到十米的地方。
小哥直觉哪里怪异,皱了皱眉,又拧了下把手,电动车提速。
没过几秒,小哥下意识又看了眼后视镜,却倏地瞪大眼。
就见那个女人,离他又近了点,此刻距离他不到五米。
不可能……不可能,一个走路步行的,怎么能赶上骑电动车的。
外卖小哥慌了,连忙看了眼控制盘上显示的数字——25码!
绝对不可能跟上!
然而就在他分神瞄了一眼的功夫里,听到从侧后方传来快速的高跟鞋撞击地面声,伴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咯嘣碎裂声,仿佛有什么捣烂在了肉里,听上去血肉模糊。
那诡异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在耳旁。
外卖员还在开车,脸色惨白,整个人呼吸都没了,他转着僵硬的眼珠,看向一旁。
撑黑伞的女人走得飞快,沉默地跟他并肩而行,那伞沿压得极低,只能看见半截细白脖颈。
外卖员的视线缓缓向下,看到女人两只脚早已崴变形,对内翻折,此时拼命戳在地上朝前走路的,是她的两只脚踝。
“哐当”一声巨响,电动车侧翻,外卖员滑摔到了人行道上。
他哎哟哎哟地叫唤,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
只是还不等外卖员从湿滑的路面上爬起来,两只血肉模糊的脚踝分立着杵在他的眼前。
外卖员倏地没了声,他发着抖,高高仰起头向上看。
巨大的黑伞笼罩下,女人正静静地低头看着他。
那双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瞳仁。
天城家园的外墙边,突然响起一道缥缈的啸声,又如烟般转瞬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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