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见过这个萧小将军的。
他是大哥的挚友,“京城双绝”说的就是他俩。“一绝”是大哥韩梦周的文采,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下笔如有神说的就是我大哥。大哥十岁就成了全京城最年轻的秀才,十六岁便是圣上钦点的状元,是远近驰名的天才,更是我们家的骄傲,大房的娘拿他当眼珠子般疼,二姐从来不搭理我,三姐从来瞧不起我,但大哥不一样,他不光对我,对我娘也是极尊重的。
大哥,也是我的骄傲。
另“一绝”便是萧大将军的独子萧放。十二岁便随父征战沙场,十七岁领兵出征,只身入敌营直接取了匈奴首领的首级,小小年纪用兵如神,从未吃过败仗,杀伐果敢,令无数匈奴人闻风丧胆,坊间都叫他“活阎王”呢。
韩梦周和萧放一文一武,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况且又是俩惊天美男子,出门溜一圈准能收获一车瓜果,是真的,我真的亲眼看过有胆大的女子向萧小将军投掷代表着爱慕之意的手帕或者荷包,只不过小将军冷冷一扫,就将小姑娘吓哭了,哪还记得什么手帕,掩面就跑走了。
我觉得这还真不能怪小将军,萧放的帅不同于温润如玉的大哥,他是那种冷冷的帅,就像他的佩刀,凌厉又森寒,二姐是如风的清冷,他便是刺骨的严寒,其高冷程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二姐的冷轻飘飘的没有杀伤力,而萧小将军的冷却是带着杀气和血腥味儿的。
只一眼便能叫人胆寒。
我之所以会这么清楚,一来是因为偶尔跑出门能远远看到这个大名人,二来他是大哥的挚友,还挺经常来韩府串门儿的。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舞文弄墨的大哥是怎么和这位杀人不眨……不,马上真英雄的萧小将军成为挚友的,原来还有二姐这层关系!
彼时的我是绝不会相信世界上还有男人能拒绝的了二姐的。
二姐既然喜欢这个小将军,那萧放……也一定是喜欢二姐的。
只不过二姐为什么哭呢……
好吧,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
“不想出来是么?”
萧小将军轻飘飘一句话无疑在我耳边炸出一道惊雷,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忽然肩膀一痛竟被大力拽了出来!
“为何躲着?你听到了什……”萧小将军一愣,“怎么是你?”
随着萧放大力一拽,本来就松松垮垮盖在头上的帽子落在了地上,一袭青丝淌了下来,他的手就像铁钳一般,我一吃痛怀里的包裹跟着掉在地上,那玉盏啦镯子啦全滚了出来。
“嘶……”比肩膀更疼的是我的心,我清清楚楚看到玉盏的杯沿磕了一角!一大角!
他娘的,我的心好像也碎了一角!
都说活阎王萧小将军力大无穷,可以抬起一口大鼎,我信了,他信手一抓我竟然浑身都动弹不得!
我望着他,视线朦胧,真他娘的疼哭了,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颤颤巍巍如猫叫般求饶:“疼……”
爹一直嫌我结巴嘴笨,一张口还未说话就先露了短,丢的不只我的面子还有整个韩府的,便命我能少说话就少说,最好不要说。萧小将军可不是一般人,我一时卡了壳,还真不知从何“下嘴”,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个字。
然而萧放闻言后一怔,仿佛烫手般,立马丢开了我,我不察,一个仰身撞在身后的假山上,背部一片火辣辣的疼!
我:“……”他娘的!
萧小将军颇懊恼,正欲伸手扶我,我害怕的一躲,萧小将军伸在半空的手一僵,收了回去,最后俊脸一片羞赧之色道:“对不住,你……还好吗?”
……好你个头!
我摇了摇头,低着头闷声将掉在地上的心肝宝贝囫囵捡起来塞在怀里,萧小将军也弯下腰帮我捡,然而萧小将军纵使人再好,我哪敢领这个情,一看到他刀凿斧刻般森寒之气呼之欲出的侧脸,我浑身寒毛全竖了起来,开玩笑站在我面前的可是活阎王,我立马用布一裹,抱着那一大坨“腾腾腾”后退三大步,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萧放:“……”
萧放似乎叹了一口气,周身森寒的气息收敛了不少,道:“不要怕我。”
我觉得这句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索性继续装个半天大打不出个屁来的哑巴,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能察觉到萧放的视线,他先瞥了一眼我怀里抱着的,又无声打量了一圈我的穿着,在他开口前,我率先说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言下之意是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和二姐的事,萧小将军你也就当没看到过我呗?
萧小将军好像没接到我的信号,皱了皱眉,本来就冷峻的一张脸显得更凶了,沉声道:“我和她不是你想的……”
“若愚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看到。”我紧了紧怀里的包裹,脑门儿一溜汗,是急的。此刻韩府后厨已生了火,天色大亮,这会儿想出门是不可能的了,怎么逃过下人的视线回屋还是个问题呢!
萧放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对萧小将军略略施了一礼之后急忙转身回跑。
身后忽然传来萧放刻意压低的声音:“御赐之物刻有皇家印记,私自典当轻则入狱,重则……”
我一顿,心头狠狠一跳,内衫一下全被冷汗浸湿了,抱着那怀里的包裹闷头跑走。
我知道有道视线一直在跟着我,直到我跑回了自己的屋内,反手将门扣上,这种感觉终于消失。
我将怀抱的宝贝们全抖落在桌上,萧小将军那句话依然在耳边反复回响,我重重喘了口气,许久后剧烈的心跳才恢复平静,瘫坐在地上,什么嘛,还以为得了一屋宝贝,全他娘是脱不出手的麻烦……
这两日的狂喜仿佛兜头淋了一盆冷水,冷飕飕的直往骨头缝儿里钻。
幸好遇到了萧放,不然……
不对,他怎么知道我要拿这些出去典当的?
我皱着眉半天也想不出个名堂来,我有……那么明显吗???
今天不知怎的,怎么一个个仿佛未卜先知似的,怪事接二连三的发生,没等我喘匀气,先是懡懡明面上建议,实则强硬的让我换上了姑姑送的一件鹅黄罗裳,随后宫里就来了人,说是姑姑念家,唤小一辈的人进宫聊一会儿天以慰思乡之情,奇怪的是,二姐、三姐、大哥都没去,只叫了我一人,偏偏我前夜才答应了三姐,这会儿只能顶着三姐恨不能将我片儿吃的眼神坐上了轿子。
临行前娘追了出来,似乎要与我说什么,终是被人拦了下来,我望着娘想叫她,目光触及我爹,瞬间将喉咙里的呼喊咽了下来,随着摇摇晃晃的轿子,一路抬着去了皇宫。
我虽然傻,但姑姑待我的特殊之处还是看在了眼里,皇宫我是无意去的,这一路我就盘算着怎么跟姑姑说,姑姑看起来温温柔柔慈眉善目的样子,一定很好说话的吧……
想着想着,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一道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韩姑娘,随奴才进去吧。”
我从轿里钻了出来,看着巍峨的皇宫大院,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冲着公公扯出一道僵硬的笑,轻轻“嗯”了一声,缩着脖子低垂着头。
公公皱了皱眉,领着我从后门进。
这一路我就盯着自己的鞋尖,耳边是公公喋喋不休又带着几分傲慢的声音:“这宫里不比外面,有多少人这辈子想进来还进不成呢,姑娘小心谨慎总归是好的……”
我就一直“嗯嗯啊啊”的随着他七拐八绕的走,走的我都要晕了,突然公公就跪了下来,高呼:“奴才见过皇后娘娘、淑妃娘娘。”
我呆愣住,直愣愣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一道饱含贵气的女声道:“这是哪来的宫女?”
按理说我这一身苏绣的鹅黄缎子怎么也和宫女一票青色的布料扯不上关系,突然公公拽了我一下,我“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青色的石块上,“嘶——”的一声立马捂住了喉头的嚎叫,他娘的比跪了一夜的祠堂疼了不知多少倍!
公公忙道:“这是贤妃娘娘的侄女,第一次进宫不懂规矩,冲撞了娘娘,望娘娘包涵则个。”
这时另一道柔媚的女声响起:“韩柔姐姐邀我们来她寝宫赏菊,怎么这会儿看不见人呢?柔姐姐也真是的,既是宣进宫便要教好了规矩,冲撞了妹妹倒是无妨,冲撞了皇后娘娘该当何罪?今儿个我就替姐姐好好教教。”
明明是如此甜腻的声音却夹带着令人胆寒的恶意。
我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顷刻间冷汗浸透了内衫,偏偏因为结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讨饶的话:“请……请娘、娘……”
公公忙不迭为我请饶:“她小小年纪不懂规矩,请淑妃娘娘大人大量……”
淑妃娘娘不理他,只盯着我:“抬起头来。”
这是第二个叫我抬头的人了。
我拼命遏制住胸腔内不断蒸腾上升的惧意,缓缓地抬起了头——
在我面前依偎着两位娘娘,右边那个身着粉色宫裙,二十许年纪,妩媚而娇俏,朱唇噙着一抹略显刻薄的笑,应是淑妃娘娘。左边那个身着一身金黄、庄重而繁琐的宫裙,三十多许年纪,保养得宜,华贵逼人,左为尊,应是皇后娘娘无疑,而皇后娘娘看到我的一瞬骤然瞳孔紧缩,仿佛见到鬼一般,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不光我,淑妃娘娘和公公还有其后的宫女太监们全都惊呆了。
淑妃娘娘率先反应过来,不由分说狠狠扇了我一巴掌:“贱婢,还不快拖出去省的脏了皇后娘娘的眼!”
我下意识双手护在身前,然而预料中的巴掌并没落下,一道清冽的、带着微微沙哑和漫不经心的嗓音响在耳畔:“何事惹的妹妹动了如此大的火?”
公公惊呼:“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我愣愣的抬起头,一只修长的素手擒住淑妃娘娘的手腕,那人一袭张扬的红裙仿佛一簇烈焰燃烧,她逆光而立,绚烂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我仿佛被抹红色灼伤般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看清了她的全貌。
凤眼、琼鼻、朱唇,她的美像一把刀,生生刺痛人的眼。
她略显冷漠的眸光从我脸上一掠而过,松开了淑妃的手腕,直直看向脸色略显苍白的皇后,唇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
“姐姐……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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