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但为君故01

    三十年后。

    “让一让,都让一让,崖岛执法——”

    不渡海域边上,几个银纱白服的监察院修士强势拨开围观的人群,来到中间的一具尸体旁,然后架起绳索把四周围了起来。

    尸体是一具干尸,死状狰狞,身上钱财法宝一应具在,唯独命没了。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五起玄门夺灵案。

    每次死掉的修士都是被人吸干了全身的灵力,丹碎而亡,可是凶手始终没人目击到。听说这种死法,和三十年前北邙无辜枉死的几个修士一模一样。

    当时幸存下来的一个叫银盏的仆人,指证杀人者乃是北邙剑宗、荥阳顾维座下小弟子伏波,事后伏波也不告而逃,被查出居所藏有大量修炼玄门邪术的证据,以及他的一个可能存在的同伙——白决。

    白决这个名字可谓无人不晓了,一己之力拉低了澶溪声誉的“澶溪第一人”,当年意气风发时,就是离经叛道的代表,长者听了无不数叨一番,后来果不其然走上不归路,血案那天杀师弃道,折剑跳崖,有人说他身中锁灵毒,定是已经死了。

    可是至今也没人找到他的尸首。

    每年都有想赚取眼球的修士放出假消息,说在哪里哪里发现了白决尸体,一次两次还有人信,次数多了,修士们都当是耳旁风,唯有崖岛裴谨和北邙顾汝兰为了这桩仙门疑案兢兢业业,无论真假必会去亲自前去确认。

    就是有时候撞上了,针尖对麦芒,少不了大打出手。裴谨那脾气和谁无故动手都不稀奇,倒是顾汝兰向来儒雅克己,在非正式场合和人争高下,也算奇景。

    三十年对修士来说很短,一眨眼就过去了。却也很长,薄暮空潭里流过的血仿佛已经是万年之前。

    居安思危是宗主们的事,普通修士自然就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很快就忘了那些惨痛,偶尔提起来,走个形式骂骂白决就可以了。

    这次突然间冒出玄门夺灵案,唤醒了他们的记忆,仙门人心惶惶,突然间血案历历在目,人人都在猜想,难道这么快妖界又要卷土重来?

    崖岛很快出动了监察院的修士赶来不渡海域边调查,丹心楼也从九大仙门里调派人手前往。

    崖岛离得近,动作快一步,赶来第五具尸体的现场时,围观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打出调查的名号,才开辟出一条路来。

    干尸旁边蹲守着一个披着黑氅的男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你死的好惨……”

    段临风不耐烦道:“让开,崖岛执法——”

    地上的修士转过头来,用手半遮着脸小心看向他,露出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惊惶可怜,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挂在眼眶,暖棕的瞳仁无助地转了转,看得人心口一提。

    段临风还没见过这么哭也哭的这么亮的眼睛,语气不由放平和了些:“你是死者亲属?”

    白决掩面轻轻点头,又挤出一声破碎的哭腔。

    段临风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拘谨地把手搭在修士的肩上拍了拍:“节哀……你哥哥叫什么?你们打哪儿来?”

    白决哭声一顿,手下飞快撩开死尸的衣角,看到他腰间挂着一不知名小宗门的牌子,背后刻着个“诩”字,然后假作整理衣裳,不着痕迹把牌子塞了回去:“洛诩。我叫洛笙,和哥哥是从南海来游历的散修,听说附近玄门猖獗,就想来崖洲岛避避难的,谁知道……呜。”

    白决感到自己的哭戏愈发精纯了,三十年前折剑跳崖后,肥鹤载着他逃去了中洲。丹心楼当时发出了追击令,而他身上的锁灵毒虽然拔出,身体却历经一番打碎重组,亟需调养,中洲他熟,逃生起来最熟,于是这三十年间,他就躲在中洲修养身体。

    锁灵毒真不是一般的毒,他的骨貌竟然一夜间褪回了少年时期,不过也因为如此,他现在才敢光明正大的顶着这张相似的脸回来。

    就算是遇到过去相熟的修士,只要过来探一探他的骨龄就知道,他不是白决。

    况且三十年过去了,他认识的那些人,哪里是轻易就能见到的,躲着点就是了。

    他刚一回修真界,就赶上玄门夺灵案。也许是伏波,也是不是,总之是线索。当年结界打开一事疑点重重,薄暮空潭的血不能白流,他想要查明真相,想来想去,就算这次不是伏波,他也还得从崖岛下手查。

    段临风又安慰了白决几句,让手下人把他带到一边休息,自己拿出法器仔细检查死尸。完毕后起身,对白决道:“我们要把你哥哥的尸体带回去,希望你理解。”

    白决点头:“理解的。仙师,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上岛?你看,这个月死的好几个都是散修,我实在害怕……”

    段临风为难道:“这个我无法做主,出入崖岛的监管向来严厉,尤其三十年前出了越狱的事就更……你懂的。”

    眼看白决垂下头又开始抖着双肩抹眼泪,段临风赶紧道:“但是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呃,你知道崖岛名剑堂每百年都有宝剑出世,岛主宣称宝剑配英雄,天下英雄都可以来剑堂求剑,只要剑认主就能将它带走,不分/身份背景。昨日剑堂又有一柄剑出世,近日全是登岛求剑的修士,你好像不是剑修?但不妨试一试,如果通过了测试就可以登岛。”

    白决眼前一亮:“好啊,我去试试。”

    “我带你过去。”段临风叫人把尸体妥善抬上船,自己则引着白决往另一个渡口去,边走边道,“这次那柄剑有些不同,是一柄凶剑。剑堂千年来只铸宝剑,还是第一次铸出戾气那么大的凶剑,这次来看热闹的比往年都多呢。”

    像是印证他的话,二人转过海岸,看到一批又一批形形色色的修士们排着队侯在木头搭造的港板上,交头接耳的声量大到附近停歇的海鸟都退避三尺。

    白决视线飞快地扫过人群,发现都是东边、南边来的小宗门,像北邙、澶溪这样的大宗不在其列。他步伐稍微轻松了点:“是什么样的测试呢?”

    “说简单也简单,就是把铸剑时的炉灰洒进感灵器中,测测对修士的反应,如果不被剑排斥就算初步拥有资格了。”

    “啊,说难也难。”白决道。

    段临风拍怕他的背:“别担心,只要不被排斥就可以先坐船过不渡海,等到了那边我再想办法把你留下来,我叫段临风,你过去了以后和把守结界的师弟报我的名字。”

    白决眼睛一弯,笑得乖巧:“多谢段大哥。”

    段临风耳根一红,同手同脚地转过身:“那你先去排队,我得过去处理案子了。”

    崖岛规矩是森严些,但还挺贴心,给修士们在海岸边提供了休息的木屋,只需要领个号就可以去木屋里等,轮到谁时会有人去叫。

    白决领上写着号码的木牌,一看数字已经到一百多了,进了木屋,慢悠悠抖出一本画册翻了起来。

    一间木屋大概坐了五到十人,皆是剑修,只有白决独身一个两手空空,屋里人不免好奇地凑过去问他:“道友,你看的这本是哪里买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这只狐女画的还挺好看。”

    白决摊开封面给他看:“是中洲最新出的,故事是老故事,狐女报恩,最近翻映成了画册。”

    “哦,那个故事啊。”修士恍然大悟,“我看过我看过,书生对狐女一见钟情,却碍于身份故作清高,后听了和尚谗言加害于她,等心上人灰心远走了才后悔莫及,自作孽呀。”

    另一个人插嘴:“哎哟,那个我也看过,我记得里面有只画鬼与和尚人气也颇高呢。据说原作者本来要写死画鬼,后来生病找了个替笔,帮他圆了个好结局。”

    白决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出,听得一怔:“那真是可惜,我若是和尚,断不会把什么投胎转世还当成画鬼了。”

    “那也好过生死相隔嘛。”修士眼神悄悄瞟着白决俊俏的侧颜,没话找话的胡诌起来,“道友你一个人来的吗?看你年龄不大吧,婚配没有?”

    南边的仙门风气开放,嫁娶随性,百年中换十个八个道侣也是常有的事,当初连那崖岛剑皇都带头风流,修士见了白决就问这个,也不算很突兀。白决甚至算是习惯。

    “有道侣了。”他随手翻过一页画册,淡淡道。

    “这样啊。”修士不无可惜地道。

    过了一会儿来人叫他们这屋子的一起过去测试。

    剑修们都有些紧张,白决收了画册起身,理理衣裳,镇定自若地走出去。

    先是要搜身,杜绝法器作弊的情况。崖岛人从白决身上搜出一副画像,被保存的很好,不过画纸已经泛黄,看来有些年岁了,画上面的人他们全都不陌生,不就是他们少岛主裴谨嘛。

    崖岛修士意味深长地道:“又来一个,少主还真是男女通吃。”

    测试官则没那么好脾气:“我要提醒你,此次裴氏名剑堂邀约邀的是爱剑之士,可不是让你们上岛追人的。”

    白决认真点点头:“不追,不追。”

    躲还来不及呢!裴谨那个人脾气古怪,满口喷刺,当初看自己不顺眼,万一现在看“洛笙”长得像白决,迁怒了怎么办。

    刚才木屋里的修士拍了拍白决:“你不是有道侣了么?把首绝画像贴心放着,他不吃醋?”

    白决摇头:“我放的就是他。”

    “啊?谁?”

    “道侣。”

    “……”修士品出来了,原来是个痴迷到臆想程度的爱慕者。

    测试官眉头一紧,心中也有了数,得把白决筛掉。往年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一上岛就嚷嚷着要见裴谨,甚至还有带着嫁妆直接过来的,最疯的那个堵在不渡海域的港口说如果裴谨看不上他,裴潇也可以……

    过会儿测了感灵器,排斥最好,不排斥也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

    “你们谁先来?”测试官拿出一只上下半圆分开的球状法器。

    白决礼让地退后一步。他想观察观察这法器如何运转,不排斥时是什么样的反应,等会儿用幻术伪造一下通过就可以了。

    三十年来别的没长进,骗人的把戏一等一。

    毕竟习惯了逃命嘛。

    前面的几个修士挨个测完,除了先前和白决搭话的那个没产生反应,其他人的手皆被球弹了出去,有个人不甘心,硬是扛着压力把手停留在两片半圆中央,结果手背烧灼起来才痛的退出去。

    测试官斥责道:“都说了不要逞强!”

    通过的修士举着手高兴道:“今天手气真好啊,不洗了!”

    周围人发出嫌恶的声音。

    白决也忍不住拍了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刚才这人就用这只手抓他肩,别是已经好久没洗了。

    测试官都略微狐疑地看着他,他们做多了这个工作,有时候看一眼都能代替感灵器作出判断,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太像能通过,搞不好那只手真的开光了。这次这柄剑脾性不好,来的人是往年最多,通过的人到现在为止还是个位数。

    “到了你。”他招手叫白决上前。

    白决把手伸进了两个半圆的中间,他大概有了底,关于要怎么构建这个幻术。

    他的手放在里面,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熟悉气息包围了上来,温厚绵长,感灵器这时候振动了一下,在所有人都以为它该把白决的手弹出来了的时候,它突然迸射出巨大的光芒。

    搁在感灵器里的剑炉灰腾地扬起,在半圆球里掀起沙尘暴。

    白决赶紧将手取了出来,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怎、怎么回事?”他明明还没用幻术啊。

    测试官也愣在当场,一派静默中,他身边同伴撞了他一下,说道:“感灵器亮了!”

    “亮了,是什么意思?”白决问。

    那个同伴道:“就是剑喜欢你啊!”

    不但不排斥,还非常喜欢。这可是非常罕见的,过去也曾经出现的,但从没有这么盛大的光芒。这次这柄剑的脾性真的古怪到极点。测试官反应了过来,转头小声对下属道:“快去通知少岛主,感灵器亮了。”

    “哦、是!”

    测试官对白决做了个请的动作:“您通过了,请随我上船。”

    那个同样通过了的修士叫道:“欸,我呢?

    另外的人拦住他想要跟过去的动作:“您也会上岛的,稍安勿躁。”

    “不是,那为什么他走那边啊,就因为他长得好看,还是因为他说他道侣是裴谨?”修士道,“那我也会说啊,我道侣还是白决呢。”

    白决原地一磕绊。

    三十年过去了,这片土地还是这么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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