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破晓,薄光穿过窗牖洒进来,给屋里一地狼藉镀上一层淡淡金辉。光芒缓缓移动到桌脚边一个歪斜的人身上,那人闭着的眼皱了皱,烦躁地抬手挡在额前,不一会儿又垂下去,身子也摇摇欲坠。
裴谨站在竹帘跟前咳了一声,那身影一个激灵,在险些倒地前惊醒过来,撑住身子睁开了眼睛。
白决甫一睁眼就被日光晃的眯起来,隐约看见了站在边上的裴谨,闷声道:“裴谨,你往这边来点。”
裴谨依言走过来一步,以为他昨晚有什么发现要分享。
“嗯,谢谢。”白决散漫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原来只是把裴谨肉身当做遮光盾。
裴谨抱起胳膊,居高临下地蔑视他。白决一点也没读懂他的不满,就地扯过两张纸举起来:“有个发现。”
裴谨瞄了两眼纸:“什么?”
白决打着哈欠坐直了:“这十三个人的灵丹都是五行亲木的,我昨晚试着用木属性灵术推动咒阵,比没有属性或是全属性的有效果。”
裴谨果然被吸引了注意,俯下身仔细看白决绘制的图例:“灵丹中呈现偏亲某种属性是不多见的,尚不能确认他们是天生如此还是受咒阵影响。”
“所以要拜托你去确认一下喽。”白决道。
裴谨站起来掸掸衣袍:“好。”
“还有,我想去试试银盏,需要你配合我一下。”
裴谨转身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白决道:“我假借想见你之名去找她帮忙,你只须闭门不见,我与她动两下手,故意透露出灵丹亲木,试试她反应。”
裴谨道:“你的灵丹……”
“幻术可以做到。”
裴谨想了一下,点头应允。
白决又道:“未免露陷,你这几天都别来见我。”
裴谨:“……”
“怎么了?”
裴谨压下嘴角的不快,取出了两只青翠的传音鸟来,将两只交换了篆文,递给白决一只。
白决接过来掂量了一下,笑道:“崖岛的传音鸟也这么气派啊,成色堪比灵宠了。”
裴谨留下一句“随时联系”,转身走出去。
*
裴谨走后,白决才慢腾腾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地上的狼藉,把羊皮卷挨个仔细卷好收起来。
做完这些,门口又传来敲门的声音。
“不是说先别来找我了吗?”白决闷闷不乐地打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去而复返的裴谨,而是多日未见的段临风。
“段大哥?”白决稍微站直了一点,姿态有些防备。
段临风眼下有些乌青,头发梳理的也没平时那么一丝不苟,依稀是近日都没睡好的模样。他看着白决,声音略微低迷:“洛笙,前几天的事,抱歉。”
白决很意外,他已经不生气了,但对于段临风的道歉还是有些警惕,毕竟看那天他们那群人的样子,也不像能突然醒悟察觉到自己做了过分的事。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吧。”
段临风脸上浮现出一丝惭愧之色:“我后来想了想,那天我连你先前说了什么话都没听到,就跟着众人指责你,是我不对。”
白决轻轻一笑:“也许你听到会更想要指责我。”
“我……”段临风呼吸有些急促,“我会好言好语,不会指责你。”
“好言好语劝我,不要替白决和澶溪宗狡辩?”
段临风哽了一下:“你……”
“我自问没做过伤害你们的事,”白决道,“那日却因为说了些自己的看法,涉及到白决,就讨不到一点尊重。我并不要求别人认可我的看法,只希望大家像个成年人一样理智交流,不可以吗?”
段临风点头:“是我德行有亏,对不起。”
白决道:“希望接下来没有‘但是’。”
看着段临风欲言又止的样子,白决也就明白了,他把迫切想要终止对话的表情都摆在了脸上:“就这样吧段大哥,你人很好,很热心,你会自省也比大多数人好太多了,希望你别因为周围的声音失去自己的判断,那天的事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你若没什么别的事,我进屋了。”
段临风只好讷讷点头:“没什么别的事。”
“那再见。”
白决合上门,那只翠羽传音鸟就飞了过来,绕着他打转,他点了下鸟喙,裴谨一贯清冷的声音就传过来:“问过,是咒术带来的,非天生。”
白决心中有数了,回了一句:“这个消息可以共享给丹心楼,让他们的排查有新方向。”
裴谨却回:“不行,等。”
白决回:“你不会是怀疑丹心楼也被渗透?这不太可能,丹心楼的选拔苛刻到没人性,又被十大仙门那么多双眼睛全盯着,犯错都不敢,更别说这种事。”
裴谨:“不怀疑,岑灵韵可信。但说出去你身份可能会暴露,我是无法把阵法复原到那种程度的,追问下去藏不住。”
岑灵韵是丹心楼主的名讳,亦是北邙剑宗五脉之首。
白决顿时不知道该回什么。裴谨说的的确是实情。他固然也可以向丹心楼解释隐情,可看看当今世人的看法,崖岛当年都没有顶住压力将还有疑点的他下狱,丹心楼难道就顶得住压力,放任他追查?
裴谨的讯息跟着又来了一条:“掌握更大证据再说不迟,别担心,清白会来。”
白决戳了戳鸟儿的侧腹,没有开启传音,只是对着空气好笑道:“你倒体贴,啊?”
鸟儿啾啾叫了两声,翅膀拍打得欢快,用头蹭了蹭白决的指尖,冒领了这句对裴谨不算谢意的谢意。
*
日落时分,白决到了霁风院的院门口。
裴谨随便找了个除杂草的差使,使唤银盏到院门附近的花丛。
花丛里就她一个,白决一眼就看到,喊着她名字朝她招了招手。银盏看见白决,放下手上的鹤嘴锄走过来:“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银盏姑姑的大名谁不知道嘛,听说你是裴少岛主身边的红人。”白决对她讨好地一笑,“银盏姑姑,你也记得我是不是?你帮帮我,让我进去见一下你们少主。”
银盏笑着打量他一番:“嗯,我记得你,少主难得把谁留在岛上。可他今日特意吩咐了要闭关修炼谁也不见。”
白决把谄媚刻画的入木三分:“那你一定有办法,你帮帮我吧?”
银盏:“你为什么想见我们少主?”
“还能为什么?就想见呗。”白决暧昧地眨眨眼。
银盏笑得颇有深意:“你的确是少主喜欢的类型。”
白决的笑差点绷不住。
银盏状若无意地问他:“对了,最近少主在重查旧案,为什么会让你跟着?”
白决硬着头皮:“我们聊得来,不想分开嘛。”
银盏走近两步,手和善地搭在了白决胳膊上,像是很欣赏他似的:“少主难得和什么人走得近,看样子很喜欢你。我是很想帮你的,我去试着和少主提两句,不过,你也知道,他脾气不好,我怕触怒了他……最近,他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好家伙,本来打算唱出戏来引蛇出洞,不等戏本走完,银盏就按捺不住先露出狐狸尾巴了。白决乐得如此,立即道:“很多啊,诗词歌赋,风花雪月,还有事务上的一些琐碎烦忧。”
“哦?是什么烦忧?”
“我也听不太懂,”白决露出些难为情的神色,“像是问我些木系法术的问题,我于修炼一道向来怠惰,都答不上来。”
“木系?”
“嗯,他说我灵丹五行亲木,修炼木系法术会快一些。这我都不知道。”
“你灵丹亲木?”银盏果然有了不小反应,白决用幻术将自己周身灵气伪装的很薄弱,一看就是修为很低的修士,他以为银盏肯定会来试探他的灵丹,没想到银盏指尖光芒一闪,往他身上贴了个什么玩意,他骤然感觉左边小臂一疼,红黑色的暗芒透过衣袖亮起来,是昨晚画的咒符。
这一下白决和银盏都大惊,银盏强势掀开他衣袖,看见了那道符文:“这是怎么来的?!”
白决脸色一变,说不知道?不行,这位置太明显了很难不知道,说自己画着玩?更不行!会暴露此行目的。
他心念电转,忽然想到什么:“银盏姑姑,你认识这个符咒?这是我在山下遇到一个人,他教我画的,他说能帮我提升修为,还说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没想到被你看到了,你可别说出去啊。”
银盏眼睛一眯:“那人长什么样子?”
“他戴着面具,我不知道。”
“他为何帮你?”
“我也这么问他,他一开始好像把我认错了,后来说是和我有缘,随手帮帮。”白决握住银盏的胳膊轻轻一晃,“银盏姑姑,我修为低认不出这是什么,你看看,他没骗我吧?”
“莽撞!”银盏低低咒骂了一句。
“什么?”白决假装没听清。
“没,”银盏浮出笑容,拉住白决,“我们去那边说,不要站在这里。”
她把白决拉去花丛深处,还给四周设了个结界,才道:“他没骗你,这确实是能提升修为的符文,不过你画错了一笔,我帮你改改,好吗?”
“好啊。”白决简直求之不得。
现在他一万分的肯定,银盏就是那个和伏波里应外合的人,这也说得通为什么当初在北邙,伏波杀了所有人,唯独银盏失踪了。
只是银盏直接就这样做,是否太过大胆,还是说,她非常有把握,把白决这个送上门的鱼肉吞食掉呢?
白决提高了警惕,看着她咬破自己的指尖,在白决的小臂上补了一笔,那道咒文刹那活了,先前画的纹路也游走起来,形成闭合的回路,最终的图案与那个通灵道大师推演出来的所差无几。
但是白决没感到有什么不对的症状,他佯装满头雾水:“银盏姑姑,真的能提升修为吗?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别急,还差些火候。”银盏拍拍他的手笑着说道。
白决察觉到她拍自己时,往自己体内注入了几缕邪气。
是催眠的功效。白决配合地摇晃了两下,眼睛要合不合:“唔,突然好困……”
“困就睡吧,我会帮你见到少主的。”银盏按住他的肩又加了把力道,白决顺势倒了下去。
她会带自己去哪儿了?正在这么想,怀中的传音鸟忽然叫了一声,那是有讯息来的意思。白决登时冷汗下来了,他试图动动手指,用幻术先遮掩住什么,可突然发现自己手指抬不起来。
小臂上的咒文灼热滚烫,隐隐压制着他的灵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随时要破土而出。
银盏刚才使的恐怕是妖术,他从没接触过,终究还是大意了。
这下他真的有些昏昏欲睡。
来不及制止,银盏已经从他怀里抓住鸟儿。她点了下鸟喙,可翠鸟却反啄了她手指一口。这只鸟是被上过密文的,不是普通的传音鸟,除了白决谁也无法听。
“嘶……你这不长眼的鸟!”银盏一掌捏死了这只传音鸟,随手把它丢进花丛,然后带着白决从原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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