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决啃完了烤鱼,开始清理那堆柴火。裴谨听到动静,偷睁开眼睛看他。见他折腾完也不歇着,又点了一盏青灯,开始爬树。
裴谨不由往树上看去,想知道那上面有什么,一看原来结着许多青棕色的野果子,这树他在修真界没见过,鬼知道果子能不能吃,他实在忍不住出言提醒:“有些人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吗?连荒郊野岭的野果都不放过。”
白决哼道:“你懂什么,这种果子只在中洲七年结一次,想买还买不到呢。”
裴谨咋舌:“你不是饿死鬼转世,是松鼠成精吧?”
“这都是中洲野外生存常识好不好。”
“一个热知识,修士不用靠吃果子生存的,这位松鼠精。”
白决气结,当场擦干净一枚果子嘎吱咬了一口,嚼给裴谨听。
裴谨低低骂了声:“幼稚。”
过了一会儿,白决忽然道:“裴谨,我胳膊疼,你上来帮我摘一下。”
裴谨站起来没好气道:“胳膊疼你就下来,摘什么摘。”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他还是走近了,白决继续说动他:“你上来帮一下我嘛,我看到个好大的,不摘很亏。”
原以为要死缠烂打一会儿才行,没想到裴谨骂骂咧咧地跳上了树枝,瞪着白决:“哪个?”
白决装作手臂抬不起来的模样,用下巴指向一片茂密的果从:“就那个,就在那,不对不对,旁边的,不对,后面的。还是不对!哎呀,你过来我这里一点。”
裴谨足尖一点,跃到了白决身前,用钓秋水的剑柄胡乱拨开树枝,不耐烦道:“到底哪个?全打下来算了。”
“哎别别,破坏生态,很近了,再往前点。”
他趁着裴谨不注意,飞快地在他背后划了几道,画下那个符咒。咒成,光芒一闪,白决心砰砰直跳。
裴谨已经摘下来了一个很大的果子,转回头看他:“是不是这个?”
白决脚下一打颤,整个人后仰着从树上跌落下去,裴谨一惊,伸手捞他,两个人抱在一处摔了下去。
裴谨当了人肉垫垫在了白决身下,“嘶”了一声,撑起手肘想坐起来,奈何白决趴在他胸口,半天不起来,一直怔怔看着他的脸,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寻找什么迹象。
“摔着了么?”裴谨扶住他的腰,把人往起来带了一下。
白决仍然不起来。
裴谨以为他真的摔到哪儿了,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些关切,手按在他后颈上揉捏了一下:“说话,嗯?”
白决瞳孔一震,浑身微微战栗起来,这个动作太过熟稔,每次裴听遥想靠近和他说话,都会如此……
他双唇几乎失声地闭合了一下:“裴……”
裴谨被他吓坏了:“白决?到底哪里疼,你说话呀。这里吗,还是这里?”
回应他的,却是白决闷头撞进怀里,紧紧搂住了他,力气大的让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等意识到白决在干什么,他眼中又是惊讶又是暗喜,难得老脸一红:“撒什么娇,问你哪里疼呢,给你揉揉。”
裴谨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心跳得过快。
他为什么突然示好?是不是也对我……我该说点什么?他肯定也明白我的心意吧,他愿意放下过去了吗?我如果现在就吻他会吓到他吗。
“白决,我……”
“嘎!白决!!”
那只该死的肥鹤突然冲了过来,长长的脖颈不顾形象地一甩,一根捆仙索被抛了过来,一端绑住了白决,另一端拽在肥鹤嘴里。
肥鹤狂拉绳子把白决拖出去两米。
白决清醒了,他满身怒气的从地上爬起来:“死肥肥!你干嘛啊!!”
肥鹤观察了他片刻,呆滞道:“嘎,是你说看你失智就让我把你捆起来的,我看你抱着那个夺舍的野男人一副想和他苟合的样子,当然要立即救你于水火啊!”
钓秋水剑光一闪,白决身上的绳索就断了,裴谨皱着眉道:“这鸭子说的话什么意思?”
“你才是鸭子!!老子是仙鹤!!”
白决抖掉残余的绳索,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瞪着肥鹤:“我做的最失智的事,就是让你帮我干这事。”
肥鹤:“死白决你这就太不够意思了,老子好心帮你你还不感激,那你就去和野男人苟合吧我不管你了!”
肥鹤一颠一颠,像只鸭子似的跑到河边自己玩去了。
白决揉了揉太阳穴,才回过头看向裴谨,裴谨收剑入鞘,神情还有几丝紧张:“你没事了?”
白决盯了他一会儿,闭上了眼睛:“没事,刚才……一时糊涂。”
裴谨身子一僵,垂下嘴角:“哦。”
也不再提摘果子的事了,白决默默走到树边坐下来,想了想,取出纸笔来,琢磨着开始给拟给慕真的信。
裴谨瞄了两眼,问他:“你打算怎么给她?”
白决:“去买只灵兽喽。”
裴谨从衣袖里取出一枚赭石丢到白决怀里:“用这个吧。”他打了个响指,赭石咔擦裂开,从里面钻出来一条巴掌大的红锦鲤,锦鲤尾巴一摆一摆,绕着白决飞了一圈,停在半空中,吐出了一串泡泡。
白决惊讶地看着手中碎去的赭石,夹在在指间捻了捻:“是六鳞尺素?”
六鳞尺素乃是传说中大荒烛龙的后代,夜游千里,传书于密,听说整个中天界只有三条,一条现在居然就在这里。
这也太大材小用了!白决复杂地掂量着碎去的赭石:“你真舍得,别捏碎把它卖个好价钱多好啊,咱们随便买只传书的灵兽就好了啊。”
破石的六鳞尺素已经认主,就没办法再变卖了。
裴谨道:“不安全。”
这条六鳞尺素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非常有灵性地在半空翻腾了半圈,朝白决吐出个泡泡。
白决诧异道:“它……它怎么好像认的主是我?”
裴谨道:“就是你。”
白决张大了眼睛:“你你你你把这么珍贵的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都说了买个灵兽就好啊?!”
“无所谓,反正早就想给你了。”裴谨撇过头去,“免得你再一声不吭的失联。”
白决:“……”
他和那条锦鲤大眼瞪小眼,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泄气地垂下头。
“既……然如此,那块玉,我就不讨回来了。虽说价值差得有点远,可是加上附加意义,我的玉也是无价之宝,就,就当扯平了。”
裴谨的手指摩挲过剑上的玉,眸光深了几许,似乎想说点什么。他在原地怔了许久,最后,淡淡地吐出了一个音节:“嗯。”
*
澶溪城的月色正浓,薄雾愁云,细雨轻轻地落。慕真带着几个近卫,行色匆匆地往城门口赶。
守卫来报,又有一批岘山的修士聚集在主城门口闹事。
这已经不是本月第一起,甚至在这三十年间也司空见惯了。自打薄暮空潭惨案后,澶溪宗被借机冠上一个纵容妖邪的恶名,岘山周遭的一些小宗门趁机发家,通过骚扰他们、宣扬正义获得更广泛的支持,想取而代之的心思昭然欲揭。
三百年前岘山十六宗合为一宗,就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等慕真一朝犯错,把澶溪踩进泥里,慕真不犯错,那就盯着十六奉使,奉使不犯错,就盯着其下弟子,慕真始终顶着这份压力,不曾收缩澶溪学风一寸自由。
当年白决横空出世,几大奉使都暗中来劝过她,要她必须防患未然,不能给对手留下把柄,澶溪还没在十大仙门里站稳脚跟,出不得岔子。
慕真当时坚持任其自由生长,也有还陶漱的情分的意思。
可终究,发展到今天这步,百年来的努力都像白费了似的。
只是思来想去,没有白决也会有其他人,没有错也能编排错,总不能因噎废食,把澶溪束缚成一座牢笼。那样的确是给别人落不下什么话柄,于自身也有害无益。
但被这么一煽风点火借题发挥,外界不了解澶溪的仙家,真信了他们澶溪是妖魔温土,一传十十传百,无人来深究真相,有的就只是无尽诋毁。
十大仙门里,平时和他们交好的北邙剑宗、广陵乐宗、琅玉阁,为了自保声誉也不敢替他们说些什么,只有崖岛那边,裴潇三十年间不断提供了许多帮助。
慕真才走过一半的主街,又有亲卫跑过来报:“宗主,不好了,咱们的弟子聚集在薄暮空潭要打群架。”
慕真柳眉一蹙:“薄暮空潭……又是为白决的事?”
“是。”
一天前,谒金门上飘红了一道只有四个字的云书——
「白决没死」
由这四个字,引发了澶溪宗上下昏天黑地的骂战。有过去知道白决的,为他说话或是诋毁他,有后入门并没见过白决的,因为澶溪宗被迁怒,从而对白决没有好感,抑或格外好奇的。
总之白决这个简简单单的名字,每次一出现在谒金门,永远都是一片盛况,哪怕时隔三十年,白决消声灭迹三十年,再出现依旧这般,仿佛整个澶溪宗十六个宗门,只有白决一个弟子了。
慕真足下没停顿一刻:“叫友春赶过去处理,我分不开身。”
“冯掌门已经在赶过去的路上了。”
“好……叫他一定稳住弟子们,白决回不回澶溪还是一回事呢。”
那亲卫刚带了话转身走掉,又接连跑过来两个,慕真简直头发昏,怒声问:“又出什么事了!”
一个道:“宗主,崖岛鸿元尊上来信。”
另一个道:“宗主,丹心楼岑楼主也来信。”
慕真一愣,先拿过裴潇的信拆开,一目十行边走边看。裴潇信前半部分讲的内容她已经听说了,就是白决现身崖岛,伏波归案。
后面的在传闻里却没有听过,说是当年崖岛修士中咒一案,作案者乃是崖岛一个丫鬟银盏,并非白决,白决当年越狱似乎也有隐情,亟待查明。
裴潇表明,白决临走时说要继续追查,他猜想白决会回澶溪宗,但白决若是现身,安危难以保障,慕真若保他,群情激愤之下她的安危也难保障。
裴潇说请了友人来助一臂之力。
看到这里慕真脚步渐缓,旋而火速拆了另一封信,迅速扫阅过内容,果然,裴潇请来帮忙的是岑灵韵。
有人来相助,她心里稍微安定一些。
慕真是一直相信,白决之案有隐情的,而且当初的一切都是从她委托了白决调查顾维开始,后来生了变故,她心中一直有愧。
奈何当年她人微言轻,抗议者声势浩大就连裴潇和岑灵韵都镇压不住,妖界虎视眈眈,强势镇压唯恐横生枝节,本欲暂且委屈白决,当时做出行刑的决定也并非最终方案,谁知道发生后面那些事。
三十年间慕真光是料理澶溪宗大大小小的琐事,不致使宗门分崩离析,就已经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去追查过去的谜团,得知白决现身后,她成宿睡不着觉。
每天都在想,白决会回来吗?会怎么回来呢?还愿不愿意相信她,试图暗中联系一下她呢?
眼看主城城门渐渐近了,慕真把两封信收起来,低头整理了一下仪容,再抬眼,忽然看见一只红色锦鲤朝她游过来。
锦鲤周身裹着一圈蓝色的灵光,细雨打下来,没沾着它一毫,它游到近前,绕着慕真摆了一圈尾。
“六鳞尺素……?”慕真喃喃,“你也是来给我送信的吗?”
鱼儿凭空翻了个身,仿佛在浪尖上弄潮。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慕真摊开手,鱼儿立即朝她的手心里吐出一串串泡泡,气泡落到她手里,变成了一纸书,匆匆一看,开头有六字:宗主,我是白决。
慕真猛地站住脚步,捏紧了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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