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58
少顷, 贺凛离了侯府。
那位“薄情的人”思忖了片刻纳妾之事,但一想昨夜所闻,他只好先将这等子心思压了下来。
于是, 男人穿戴整洁, 一改昨夜酩酊大醉的模样,敲窗唤了尹忠与秦义进来。
护卫立即二人推门而进。
陆九霄朝尹忠道“柏河溃堤时,受灾的那些人家如何安置的”
他记得柏河溃堤后朝廷是拨款赈灾过的, 可依他对锦州知府为人的了解, 这笔赈灾款能有一半落到实处便算是好的。
而恰恰, 尹忠昨夜才得了一封从锦州传来的急信。
信中所言,正是此事。
锦州城有两扇城门,一扇在东,一扇在西。而越往城西, 民巷越少,人越冷清,城西郊外更是凋敝清冷。
那些受灾百姓便被安置于此, 修建了几个不避风不避雨的棚子供人居住。
条件之差,已至食不果腹的状态, 就在他们前脚离了锦州的那日, 后脚锦州城西便发生了暴乱。
不过知府倒是个有本事的, 很快便将此事压下, 伪装成山匪劫舍。
闻言, 陆九霄问“李擎呢”
“听说李二公子病重,李大人连夜去往斋露寺瞧他了。”
陆九霄提了提嘴角,真是兄弟情深
“你书信一封, 让酒庄管事的开银库与粮仓, 亲自布棚施粥。”
尹忠正色, 很快反应过来。
“闹得越大越好。”
“是。”
当晚,锦州城西的郊外便支起一个个屋棚,排了一条长龙似的队列。
暴乱的百姓很快被安抚下来。
锦州知府听了此事,只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陆家那位祖宗腰缠万贯,他爱做好人,便让他做去呗。
不出五日,此事便传进了宣武帝耳中。
朝上,明黄衣袍的人傲立于龙椅前,甩袖丢下一封折子。
李擎面色铁青地上前捡起。
宣武帝道“朕派你去治理柏河溃堤,让你监管赈灾一事,你倒好,能让百姓饿着肚子揭竿起义”
“圣上息怒,微臣监管不利,微臣有罪。”他双膝跪下,以额磕地。
可这并不能消除宣武帝的怒意,他生平最恨打着朝廷的名义行苛待之事,以亏损他贤君之名。
否则,延缓支援黔南的事他也不会装模作样与朝臣商议,借朝臣之口行事。
而如今,一个赈灾不利,险些将他传成虐民的昏君
宣武帝拍桌,“秦斌该罚,你也该罚既锦州之事你无力处理,便交由旁人,你去凉州历练半年,再归京都。”
李擎咬牙,“谢圣上隆恩。”
散朝后,他黑着脸往踏出午门。
陆九霄,真够可以的。这么个损招就将他在锦州布好的棋盘搅了个一团乱麻。
凉州
那是怎样一个犄角疙瘩。
正所谓想什么来什么,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他身前。
不几时,那张十分欠收拾的桃花脸便现于前,李擎克制地攥紧拳头,好脾气地点点头道“这才下朝,陆世子进宫,可是五皇子又得了甚稀罕玩意儿,邀您同赏了”
陆九霄稍一抬眉,面露惊疑,“李大人不知吗”
李擎皱眉。
就听陆九霄缓缓道“李大人赈灾不利,幸而我出手相助,圣上召我进宫,因是论功行赏吧。”
李擎胸口一闷。
又见陆九霄拿那把扇子敲了敲他的肩头,“李大人不必谢我,都是自幼相识,又有同窗之情谊,应该的,应该的。”
望着那狂妄之姿,李擎君子如玉般的神情,终是有了一丝龟裂。
不出所料,至乾清宫,宣武帝对陆九霄又是夸又是赏。
他道“你啊,当真不愿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朕当日之言,依旧奏效。”
陆九霄看向眼前这个人,墨瞳深深一沉,嘴角却当即提起。
他摇头拒之,“谢圣上美意。”
当初他拒绝,是因当真无心朝堂。如今再拒,则是避嫌。
正如贺凛所言,陆行这么些年的疏远与打骂皆是有意为之。他看透了帝王多疑且无情,今日他偏宠你,愿信之,来日疑心你,却杀之。
谁能保证,陆家如此兵力之下,还养着一个皇家血脉,宣武帝能永不疑心呢
一番周旋后,他又与宣武帝对弈一局,方才离宫。
夜里,李国公悄悄潜入坤宁宫。
他恼道“今日之事你可听闻,你瞧瞧看,圣上本就疼爱他,如今更甚,咱们再不动手,万一他”
“都说了阿兄莫急,圣上就算想接他进宫,哪是件容易的事眼下咱们准备不足,冒然围城,你可知是什么后果再等等,必须再等等”
李国公只好默了声,不言不语地坐至一边。
半响,他妥协道“行,就听你的,再等等。”
陆九霄回到松苑时,给他端来药盏的人,是弄巧。
这事向来都是沈时葶亲自做的。
是以,男人眉头一皱,“她人呢”
弄巧不擅说谎,抓了抓额角道“沈姑娘腹痛,已经歇下了”
讲道理,从前亥时前沈姑娘便会从兰苑回来,今日怎的
还不舍得回了呢
陆九霄觑她一眼,“是吗”
弄巧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陆九霄仰头将药汁饮尽,起身去往仆房。门一推,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腹痛的人。
他侧目,复又重重问了一回“人呢”
这回,弄巧想瞒都瞒不住。
她支支吾吾说“许是在兰苑”
闻言,男人滞了一瞬,背身去往兰苑的方向。显然,他也不知她何时与兰苑搭上边了。
此时,兰苑的庭园中空无一人,如墨的夜中禁主屋点了几盏亮堂堂地灯。
两个姑娘趴在长桌上,一个磨墨,一个绘画。
看着从沈时葶笔下变出两条栩栩如生的锦鲤,陆菀欢喜道“明日我拿这幅画给阿娘交差,定是能过她的眼。”
沈时葶笑笑,没说话。
陆菀又说“上回的点心好吃吗你若是喜欢,我差人去买,我哥那个人,定是不会给谁买这些的,你又不好出府。”
说这话时,一道影子恰好落至门边。
陆九霄扯了扯嘴角,看向里头两个人。
可惜,谁也没察觉。
他走进去时,沈时葶正最后一笔收尾,一个“好”字还未吐出于口,脸上的神色便僵了住了。
她猛地起身,险些撞翻桌上的砚台。
他今夜怎的回这么早
陆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亦是蹭的起身,咽了两口唾液道“哥”
陆九霄走近,低头瞥了眼桌案上的画,画上是春日之景,小院荷池,莲藕盛开,锦鲤欢跃,很是逼真。
他勾了勾嘴角,看向陆菀,“你行啊,找人代画。”
被抓了个现行,陆菀没的辩驳,只好求道“别告诉阿娘好不好,哥”
陆九霄不搭理她,转而看低头不语的小姑娘,似是以为她垂着脑袋他便瞧不见她了。
男人嗤了一声,“你替她画了几幅画”
沈时葶硬着头皮抬眸,嗫喏道“就这一幅。”
“再说。”
“三幅。”
陆菀死心地闭了闭眼。
陆九霄似笑非笑道“她让你画你就画,你还挺好使唤。”
“使唤”二字,让沈时葶稍稍一怔,唯恐破坏他兄妹二人的情谊,她忙指了指角落的古琴,“不是的,我替二姑娘作画,她教我古琴。”
陆九霄眼微眯,在她二人之间扫了一眼。
最后目光落在沈时葶身上,“走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
沈时葶停滞一瞬,陆菀赶忙拉住她的衣袖,“我阿娘若是知晓,我便死定了,你替我求求他好不好”
在少女殷勤恳切的目光下,沈时葶难为情地点了两下脑袋。
即便她求,也未必能求到。
是以,她怜惜地看了眼陆菀。
回到松苑,沈时葶跟在他身后,在仆房与主屋两个方向的交叉处踌躇了一下。
她桃腮微紧,咬咬牙叫住他,“世子。”
陆九霄回头。
沈时葶打量他的脸色,心虚道“我往后不会再去替二姑娘作画了,今夜你能不能当做没瞧见”
陆九霄看了她一眼,半响叹气道“想去就去吧。”
他睨了眼她的手,“别画多了。”
只能说,纳妾的想法一经冒出,便立即在土里扎了根,发了芽。
既如此,让她多与陆菀走动走动,也没什么不好。
望着小姑娘一张怔忪小脸,他拉着人手腕往屋里走,“累了,回去睡。”
待屋门阖上,沈时葶才察觉出不对。
她挣开陆九霄的手,“弄巧还在屋里等我”
“怎么,没有你她睡不下”
沈时葶一噎,那倒不是。
她只好认真道“会被人瞧见的。”
四目相瞪,陆九霄一侧嘴角提起,一言不发,背身径直走向梨木架子旁,褪下薄衫。
那意思大抵是说你走吧,你敢走试试。
那个样子,十分瘆人。
小姑娘心下微微暗叹,终于明白何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好跟了上去。
接过他手中的薄衫,踮脚挂在梨木架子上。
陆九霄没搭理她,率先卧下。
好半响,床尾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被褥一角被掀起,身侧倏地一沉。
陆九霄侧身等了半响,没等来她一举一动,不由皱了下眉头。于是他转过身,却见小姑娘攥了一角被褥背身侧卧,好似打算这样便歇了。
男人嘴角微抽。
她好端端跑到兰苑害他好找,还再三推拒与他同眠,眼下他如此明显得不悦,她便不知哄一哄的吗
怎么在花想楼时见她如此机灵,眼下却变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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