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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没有打算去西藏。
虽然周建航的故事很有意思,但这么一点时间我根本来不及准备,也很难取得什么成果。
然而在第三天的早上,我收到一个快递,发件人叫做秦温。
快递异常的重,我废了很大力气搬回去拆开,发现是一个石质的藏传佛教生死轮。
这东西显然有年头了,不知道是储存的问题还是石料本身的关系,有的地方泛出铜色,而很多雕刻的细节却都磨损了。
我心中奇怪,因为之前去收货的时候并没有认识一个叫秦温的人,也没有见过这个货。
我本来想打个电话问问张会长,但是没有打通。沈琼那边虽然安全了,但好像是亲戚又带她搬家,要远离我们这帮社会人,也完全不知道这码事。
就在我狐疑不定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小沫姑娘,”那头居然是周建航的声音,“你有没有收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讶异,心说他怎么知道,问:“周老板,你知道秦温是谁吗?”
那边停顿了一秒,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震动,随即我听见他说:“别动那个东西,把地址发给我,我明天就过来。”
他的语气极其急迫,而且不容置疑,似乎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
“秦温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阴阳先生。”
当天晚上凌晨三点,我毫无预兆的忽然清醒了过来。
屋子里很黑,李钏儿的呼吸声就在不远的地方。这让我稍微安心了一点。
然而就在我的眼睛适应黑暗的瞬间,我意识到,这个屋子里多了一个东西。
我的肌肉猛地收紧,就看到放着生死轮的那个角落里,蹲着一个人影。
贼?
我动了动,改变角度看过去。因为经历过训练,即使是后侧方我也能够判断出整个人的人体架构。
所以我立即就意识到我见过这个人。
这是一个头发很长很直的年轻女孩。她蹲在生死轮面前,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她微微侧了一下头,转过身竖起食指贴在了嘴唇上。
然后她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似乎是一手食指朝上在头侧转了一圈,然后弹打了一下另一只手的食指。
这是我之前在教学楼里见过的那个打电话时喊“吴邪”的女孩子。
而那几个动作则是手语,“天真”。
……这事儿不是结了吗?!还有完没完啊!
就在我要放声大喊“抓贼”的同时,我的手机铃声又一次响了。
接起来,周建航的声音幽幽地传过来。
“不好意思,沫姑娘,我来不了了。请带上生死轮到康定来找我。”
我:“……啥玩意儿?”
不是,我这里,有贼,要么就是闹鬼……
“这一切都和那个铜扣饰有关……”周建航说,“他盯上你了,你一定要来……”
电话挂了。
我懵逼了一下,再抬头发现那个蹲在那的妹子也不见了。
哦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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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李钏儿在康定的酒店里收到一封好友留下的遗嘱。
“如果我挂了,我卡里的钱和宿舍所有零食都归室友李钏儿所有。如果我没挂,那希望我们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见,我的零食依然归她所有。”
“我不知道,她就是走了,她进雪山了。”
她只能这么解释,她没法哭着去让所有人找程沫沫,因为不会有结果。
她还记得就在出发前,那个画展上程沫沫对着一副油画看了很久。
整幅画并不写实,蔚蓝的天空下方是一座雪山,白色的雪和黑色的岩石交错分布,其间用金线勾勒出类似河道的花纹。
她记得画作家叫做秦温。但她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件事和这幅画有关。
几个月后她参加李取闹的葬礼,没有遗体,来的人也少得可怜。那些伙计几乎都没来,九门别家的也一个没有。
李钏儿站在院子里,有些可怜姑父,又觉得自己的可怜好傻。
人为什么非要去追那么遥远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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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依维柯的后座上,问那个一脸高原红的女司机,“请问有没有氧气瓶卖啊?”
对方寡淡道:“没有。”
高原反应和晕车的痛苦让我整个人恍如去世。坐在后座另一侧的周建航道:“实在不行就睡一会儿吧。”
我艰难的摇头。
那生死轮装在麻袋里,里面显铜的石质部分居然能够和二豹搏猪铜扣饰的两个断面完全契合。
这简直匪夷所思,我无论怎么想都无法理解。
因为这两个东西压根不是一个产地,而且年代也不同。
唯一有关联的就是,周建航说这个铜扣饰是他从秦温手里买过来的,而生死轮也是秦温寄来的。
我起初不明白周建航为什么这么紧张,但他同我说出当年的真相之后,我才意识到整件事情的诡异程度已经超出想象。
铜扣饰是秦温当年为那具铁杉棺材做法事的时候,土夫子给他的酬金。
当时的阴阳先生也知道一点古董道上的事情,那会儿价格已经能给到很高了,所以就毫不犹豫的收了。
发生爆炸那件事情之后,他找了当时已经在西北的周建航。
“那时候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他说,“他并没着急寻找记忆,而是卖给我这东西的时候说,希望找到能和断口完全重合的东西。”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周建航答应了,不过也没真的放在心上。
然而就在半年前,秦温真的找到了。
他见了周建航一面,想要回铜扣,并且表示只要周建航提供帮助,他就能给他带来生死轮回的福报。
周建航觉得他扯淡,况且古玩交易买定离手,要回去算是什么说法,于是就委婉地问他什么轮回福报。
秦温看出他敷衍,就说他会自己来找有缘人。但是那具棺材的事情还没有完,没有福报过不了这一关。
就在过去的两个月内,那些同样失去了记忆的阴阳先生,几乎全部以意外方式死去了。
我当时就猜出来了,我就是那个狗屁“有缘人”。
但是周建航到底为什么害怕呢?
因为他就是那一次法事的中间人。他是最后一个和那件事情有关系的人。
“活着的还有我,秦温,老廖……”周建航的指尖有点发抖,“老廖是最后剩下的一个阴阳先生,从尼泊尔过来。我都安排好了。只要……”
只要不出什么意外。
也好在他人脉广,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系统安排。
我们现在的目标是入藏,找到秦温。
车拐了个弯,我又一阵晕。心说福报你妹呀,这是要直接送我入轮回吧。
但是这也没有办法,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所迫,西藏都是我的目的地。
我戴上耳机,想放点音乐让自己分散注意力。
“用车载音响吧,”周建航笑了笑说,“我也挺好奇你们年轻人听什么。”
我沉默了一下,把那首《痒》掐掉。
318国道,黑色依维柯的车窗缝隙里飘出清亮的旋律,被高原的寒风裹挟着卷进茫茫雪山。
应个景吧。我又看了看窗外,闭上了眼睛。
阿刁
住在西藏的某个地方
秃鹫一样
栖息在山顶上
……
阿刁
不会被现实磨平棱角
你不是这世界的人呐
没必要在乎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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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脱,喇嘛庙。
喇嘛庙的门前放着一堆炭火,是为了入冬以后的炉子。
这里住了很多喇嘛,也有寥寥游客,来自世界各地。
“……当初沿着那条线进雪山的人都发了大财!那里面有一片地方,散落着金球。对,黄金!”
角落里两个穿藏袍的人在交谈。仔细看的话,能发现其中一个是个汉人模样的喇嘛,另一个瘦瘦小小的藏族男人脸上则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我的队伍已经差不多集齐了,”喇嘛说着指给对方看,“八个人,还有在路上的。”
“等会儿,”瘦小的男人脸上露出了嫌恶,“你不是这里的喇嘛吧?喇嘛克制欲望,你要黄金做什么?”
“我不是为了黄金,”那喇嘛连连摇头,“我要去那里是为了朝圣。”
“你不相信?我告诉你我真的去过,亲眼见证,所以才当了喇嘛。只是那里的人只用女性祭祀,我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但……”
“好吧好吧,”瘦小的男人说,“如果不是我家里急需用钱我是不会跟你这种人混在一起的。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进雪山了,你必须给我足够的资源。”
“没问题,”那喇嘛咧了咧嘴,“我秦温向来说话算话,无论结果钱绝对不会少你的。你是我在这里招的最后一个,但是是我看上的第一个。”
说着他很用力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只要带前半段,后面的路我都记得。”
瘦小的男人嘟囔了一句什么,把凉掉的酥油茶一饮而尽。
这时,房间的门被人顶开,跟着寒风进来的是三个打扮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人。
“快,给她倒点热茶!”周建航指挥那个女司机。
一脸高原红的女司机立即用藏语喊了几句,屋后有喇嘛应声,很快拿来了毯子和热酥油茶。
被抬进来的女孩子面色如纸,颦颦之间有股和这里姑娘截然不同的风情。
秦温看着眼睛就是一亮,他知道他等的人到了。
“没事了,”她一边发着抖一边揉着自己的腿,“没事,谢谢,我好多了。”
秦温的视线从那腿上划过几个来回,抬眼却正好和另一双眼睛对上了。
……
“秦温!”周建航大吼一声,几乎是扑了上去。
女孩子吓了一跳,连连咳嗽。那边两个男人滚在一起,很快就被众人扯开。
周建航喘着粗气,嗓门提高的同时西北口音也不由自主的露了头。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还想干什么?!”
然而秦温脸上只有讶异,似乎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他看了看那个女孩子,脸色忽然一变,也恼怒起来。
“我干了什么?”他的面部表情一下子极其扭曲,“周建航,你不要反咬人一口!”
眼见着两边又要打起来。地上忽然“哎呦”一声,那女孩子又梨花带雨胸痛头疼喊了个遍。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被转移。喇嘛们把二人拉开,安排到了隔的最远的房间。
角落里,瘦小的男人脚夫把玩着一个手串,那是一根很细的红绳子,上面串了一颗红豆。
他和那个女司机对视了一眼。
未来几天的墨脱,会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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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的车程直接把我掏空了,连一点点分析当下局势的脑浆都没有了。
周建航似乎很焦虑,在我房间里走走停停的,一会儿又说要去打个电话。
这里打电话很不方便,要出去走很长一段找座机。他让我在房间里歇着。
我发现他的态度似乎有一些很微妙的变化。
但是对我来说,这实在不能说明什么。
我乖乖的躺了一会儿,觉得晕车的劲儿褪了,吐干净的胃里开始饥饿。
喇嘛庙里的食物并没有我想象的粗糙,我叫上了那个女司机,多少吃了一点。天色擦黑周建航才回来。
然而他的焦虑并未减少丝毫。
当晚,我正坐在房间外拢雪玩,忽然听见有喇嘛大叫,跑出去一看,一群人在喇嘛庙的一个偏院里喧哗。
我凑上去一看,只见一个雪堆里,露出一张蓝紫色的人脸。
那是一具被冰封的尸体。
周建航的脸色黑的吓人,他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这个人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后脑处有一个伤口。可能是被人打晕以后埋在雪里冻死的。
和上次进沙漠比起来,这一次仓促的出行完全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所以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这件事情,是会死人的。
我见过被蛇寄生的可怖尸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那句栩栩如生的冻尸居然让我起了更大的反应。
我转头跑出去又是一阵狂吐,吐到最后只有绿水还是止不住干呕。
周建航在边上,我边吐脑子边清晰起来。
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从之前的无奈已经变成了一种对弱者的践踏。
那种目光我实在是太熟悉了。
当你坐在轮椅上不方便动弹的时候很多心情不好的人都会这么看你。
而对于很多男人来说,这种缺陷带来的弱势和“颇有姿色”的判定能够成几何倍的增加侵略欲。而且这也并不影响他们认为你是个废物。
“……他就是老廖,”周建航几乎几口就抽完了一支烟,又点上新的,“你也看到了,现在下一个不是你就是我。”
“我们得主动出击。”他冷冷的说。
我边抽抽搭搭的表示我想回家,一边回想起来。
秦温是和庙里的大喇嘛一同出现的,他们似乎之前在一个房间里交流。
所以人不是他动手杀的。
但是秦温在这里有一支队伍,里面有藏人脚夫也有汉人,想要完成并不是不可能。
周建航之前打电话的时候应该已经发现不对了。但是我们来的时间太迟,已经没有清晰的证据了。
老廖死得很离奇,理论上他只比我们早到半天,但是看尸体似乎并不是那么短时间内的事情。而且我们一到他就被发现了。
我相信没有什么神秘力量这么无聊。
这是人为,而且杀人不是目的。
“你回不了家,”周建航皱着眉,“秦温这一次来是想要进入雪山腹地,他确信那里有宝藏,而且需要一个女孩子作为祭品。”
“这种事一听就是假的啊?”我简直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还能骗来这么多人?”
我说你把头伸进马桶里就能找到黄金,你他妈倒是也伸一个啊。
“因为他没和那些人说实话,而且他有钱,”周建航的表情表示他似乎并不想就此讨论过多,“接下来他一定会来邀请你去。我们先下手为强,把他干掉,这事情就结了。”
我心说大哥你脑子有坑吧,干掉他这种事你把我拖过来干什么?
还是你觉得我脑子里也有坑,觉得你完全不贪那传说中雪山里的宝藏?
不过这个时候是否表现出看穿这件事对我的处境都毫无改善。所以我点了好几下头,问:“那,我们,怎么干掉他?”
当然没有干掉。
秦温当晚在吃饭的那个大房间和我们会面,他身边有八个人,而我们只有三个。
所以谈判很顺利,我和周建航加入他们的队伍,女司机回去打点接我们出来的必需品。
本来这件事情已经太清楚不过了。
周建航和秦温因为相信一个狗屁传说,很是不熟练的绑架了我——一个祭祀所需的女性,要去雪山里取得宝藏。
然而在第三天早上,也就是我们出发的那一天,又出了幺蛾子。
秦温队伍里有一个人不见了。
不是那种经历了夜晚,早上起来发现不见的。
而是早上和人打了招呼去院子里抽烟,然后就此消失的。
我们不得不刨了很久的雪,这一次却没有见到尸体,只发现了那人的手表。
我们的行程被迫推迟,但秦温执意不肯再过一个晚上,所以决定下午出发。
就在那个中午,我在这个喇嘛庙一个几乎从来无人踏足的天井里,见到了一座我此生都不会忘记的雕像。
雕像的手法在学过雕塑的人看来只是入门,但是雕像脸上绝大的悲伤让我十分的恍惚。
那是一种有些熟悉的悲伤。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突发奇想,去摸了披在雕像身上的冲锋衣的口袋。
我找到了一颗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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