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期末考试在方月临的重重压力下如期而至。

    他不知道先生是不是真的会消失，但他不敢去赌，先生离开他或许能找他比他更好的宿主，但他离开了先生……

    方月临不由得眼神一黯。

    他离开了先生，大概就只能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地方了吧。

    在接下来整整两天的考试里，方月临一直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

    待考时偶尔走神，看着监考老师犀利的目光仿佛回到了自己还没放弃学业的时候。

    两天里他只见过一次李池，是在排队进入教学楼的时候。

    李池身边跟着他们一班的同学，三五人临考前还在讨论学习，自己这边却形只影单，连先生都不见踪影，只在一大早留给他一句“好好考试”后就小时的不见踪影。

    方月临免不了有点小情绪。

    他又不会让先生帮他作弊，为什么这么早就不理他了？哪怕……哪怕在排队的时候跟他说几句话也好呀。

    但转念一想，先生这样一定是为了锻炼他，让他早早进入考试在状态。

    毕竟先生做的事情总是对的。

    “考试时间到，请所有考生停止答题。”

    随着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方月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和先生半个月短暂的相遇并不能让在考试时化身天才展现奇迹，但在做数学和英语的时候状态明显比往常要好上许多，尤其是数学，他还是头一次在考试规定时间内做完了三道大题，最后两道题也都写下了至少一半的步骤。

    如果其他科不拖后腿……方月临估了估分，赢得跟先生的赌约应该问题不大？

    脚步轻快地出了考场，方月临拎着文具袋不紧不慢地走着，从熙攘人群里落到队伍末端，又绕了几条小路，转眼间就从庞大的学生队伍里脱节了，成了独行侠。

    学期末的最后一天，校园周边的商家打烊的打烊歇业的歇业，整条岔路只剩下零星几家面向附近居民的小卖部还开着门，老板娘坐在店内躺椅上，老风扇吱呀吱呀转动，整条街道上都响着清宫戏的台词。

    “翠果，给我打烂她的嘴！”

    方月临噗嗤笑了一下。

    一只大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神出鬼没的宋淮安问他：“什么事这么好笑？”

    方月临抬手捂住额头，咕哝一句：“先生，别老打我……打笨了！”

    宋淮安瞥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本来就不聪明，再笨还能笨到哪儿去？”

    方月临：“……”

    深受打击的小朋友鼓着腮，“略。”朝着身侧的鬼先生吐了下舌头，风一样跑出了小街巷。

    夏季多雨，尤其是南方，常常一下就是一周，洗完的衣服只能放在室内阴干，沿海地带更惨点，空气还特别潮湿。

    麦河虽然不沿海，但方家离麦河近，每逢阴雨连绵的天气总是不太容易睡着。

    一是空气闷热潮湿，二是麦河上游泄洪，导致河边水流声噪音太大。

    以往的暑假，方月临都是跟陈瑜一起看电视看到深夜才去睡觉的。

    不过今年他从二楼搬了上来，没有电视，也没有陈瑜。

    于是失眠时的活动就变成了软磨硬泡先生。

    “先生……”方月临从镜子里摸索到先生的准确位置，伸出双手抱住对方的胳膊，软声道：“先生，你就告诉我好不好嘛？我真的很想知道。”

    宋淮安不仅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不好。”他把自己的右手从小孩怀里抽出来，此时此刻他就是规矩的化身，包拯的转世，铁面无私本私，“说好的等成绩出来，不行就是不行。”

    被连续拒绝，方月临泄气了。

    他把枕头抓来塞在背后，老爷爷一样横七竖八地躺着，左手在床单上摸索手机，举起来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

    宋淮安斜眼看过去，“在写什么？”

    方月临转身用屁股对着他，拒绝回答。

    “……”宋淮安对他的幼稚行为表示非常不屑，干脆也坐在床上靠着墙壁，闭上眼睛假寐。

    按理说身为鬼魂，宋淮安是不需要睡眠的。

    甚至连走路都不用，但也不像影视剧里的孤魂野鬼那样漂着走，更具体一点描述的话，他比较像拥有自我意识的游戏角色，而方月临就是操纵他的人。

    方月临去哪儿，他就会不受控制地跟在他身后。

    想到此处，宋淮安不由得回忆起那天小屁孩儿叫他老色鬼的场面。

    “……”

    小宋总嘴角抽了抽，侧身看向方月临。

    幼稚又难搞的小屁孩儿居然还用屁股对着他。

    宋淮安忽然恶由心头起。

    他抬起右手，啪一下子打在方月临的屁股上。

    “！！！！”方月临一个激灵爬起来，双眼瞪得像铜铃。

    “先生！！！”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淮安，又捂住嘴强迫自己声音降下来，“先生你在干什么！！”

    宋淮安收回罪恶的右手，眼观鼻鼻观心，面不改色心不跳，正色道：“打蚊子。”

    方月临：“……”

    方月临半信半疑地瞪着他，连手机也忘了拿。

    宋淮安余光瞥见亮着的屏幕，顺便瞄了一眼。

    月临日记。

    2020年7月12日，晴转多雨。

    今天考试发挥正常，物理化学还是很多题看不懂（不过开学就不用再学理科知识了），提高30分的目标应该可以实现吧？

    先生说我笨，生气。

    ……开玩笑的！0v0

    今天也是不了解先生的一天。

    明天会知道吗？

    *

    公布成绩这天，杨真把电子版成绩单发在班级群里，没有设备加群的学生就亲自来学校走一趟。

    方月临有手机的事情并没暴露，他没加班级群，也是最早到学校的。

    教室里为了给新一届的学生腾位置，已经彻头彻尾打扫过，一尘不染。

    杨真坐在讲台上玩手机，见第一个进入教室得人是方月临后一乐，对着学生招招手，笑道：“月临这次成绩不错，比上次进步了，尤其是数学，要是下学期还能分到我班上，再好好给你抓抓基础，再接再厉，高考上本肯定没问题。”

    要是放在平时，方月临会因为这番话高兴好一会儿，说不定当天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熬夜做数学题以不辜负杨老师的期望。

    无奈今天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排在前面，一心只想尽快看到成绩，确认自己有没有完成和鬼先生的赌约。

    方月临走上讲台，目光落在那一沓A4纸上，不知怎么忽然就开始紧张了。

    “杨老师。”方月临握了握手心的汗，犹豫道：“……我来拿成绩单。”

    “哦，对。瞧我这记性！”杨真总算把话题从未来两年的畅想里拉了回来，他回头放下手，捏着一沓纸张快速翻阅，从当中抽出一张递给方月临，“给，这学期就不用家长签字了，直接拿回去就行。”

    方月临握着成绩单的手微颤，鼓足了勇气才敢低头看向手里的白纸黑字。

    总分386.

    而他期中考试的成绩是358分。

    离先生要求的还差两分。

    杨真见他不说话，便又鼓励道：“别气馁，这次三百八下次就四百嘛，在下次就争取四百五，直接上线了，是不——哎？月临？月临？”

    学生身影飞速消失，只留下走廊外的奔跑声，杨真不解地收回视线，摇摇头，失笑道：“这孩子，怎么回事……”

    A4纸在急速奔跑中被风扰乱，哗啦哗啦作响。

    方月临一口气跑到无人的操场上，路过那棵他和先生经常在体育课待在一起聊天的枫树下。

    “……先生。”方月临小心翼翼地开口，抱着微弱的希望软声道：“先生，我、我离你的要求只差了……两分。先生，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方月临几乎一路跑回了家。

    他慌乱地从抽屉里拿出所有暑假作业，对照着墙上的学习计划开始看书、做题。

    早晨脑袋清醒的时候做数学效率更高，这是先生告诉他的。

    方月临把杨真给他的试卷抽出来，摆好草稿纸，从第一题开始计算。

    中性笔写下几画没了油墨，他又换成自动铅笔，不只是手抖还是什么原因，笔芯一直断掉，甚至将草稿纸划破了。

    连老天都跟他作对。

    方月临终于放下笔，失魂落魄地低喃：“先生……不要走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他。

    又被抛弃了啊……

    方月临木然地想。

    不过也对，赌约是他自己答应的，还信誓旦旦向先生保证一定能达到目标，可结果呢？

    三年前他让李池失望，三年后又因为同样的成绩让先生也彻底失望了。

    他尝到了一点苦涩的味道。

    可是抬手摸摸眼角，又并没有摸到眼泪。

    他不能哭的，先生不喜欢这样。

    先生总是让他不要太软弱，他不能再让先生失望了。

    太阳照不到树荫下，楼下院子里的热闹也传不到这间被孤立的卧室里。

    天真的童话时间结束，他依旧是一个人，

    成群结队的高中生在晨光中雀跃迈向自己即将到来的暑假，一路上打闹嬉戏商量着假期计划。

    方月临终于崩溃地埋进臂弯，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