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来的时候，刚好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奇妙的景象——
宛如垃圾一般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尸体，拿着凶器却异常从容淡定的井上小姐，还有一旁神情莫测不知在想什么的太宰。
我大惊失色：“太宰你做了什么？”
太宰：“……酒田酱不应该问井上小姐做了什么吗？”
“啊？”我恍然，接着眼神犀利起来，“太宰你对井上小姐做了什么？”
太宰：“……”
此刻少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罕见的复杂表情，我摸着下巴突然一拍脑袋，“所以说这个就是凶手？”
“酒田酱知道[收藏家]吗？”太宰冷不丁问。
还没等我回答，就见井上小姐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三年前，松本死的时候，我遇见了他……我本以为他会是个好人，但事实上、我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源于他。”
我突然反应过来太宰口中的“收藏家”是什么意思。
从前我还是港黑干部的时候，首领很少让我出任务，虽说我的某些任务全是时生帮我完成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可以回去了，”我再看的时候，井上小姐已经恢复了平静，“我的仇人已死，你们的委托也完成了。”
嗯？
我觉得自己可能掉线了很多集，但面前的两个人都不准备多说。
我就这么满脸懵逼地被太宰从剧院里拉了出来，期间遇到了姗姗来迟脸色难看的箕浦警官，他看都没看我们一眼，直接越过我们往里面赶。
“对了，”我神情犀利地盯着太宰，“你是怎么知道井上小姐和凶手会来这里的？”
不知为何，总觉得格外在意，可恶，这家伙难道在别人身上装了摄像头吗？
太宰很无辜地回望我，还故作卖萌地眨了眨眼睛，用一种腻歪的语气道：“哎呀！被发现了嘛，因为实在太好奇井上小姐了，所以就忍不住在她身上装了窃听器。”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冷静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然后视死如归道：“说吧——你在我身上安了多少？”
现在想起来，不会从一开始这黑泥就算计好了一切，该死，我平时没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吧？
太宰的动作顿住了，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我，脸上仿佛被撕开一个口子，他歪了歪脑袋，面具般的笑容逐渐消失，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深渊。
良久，他才勾唇笑了起来，语气透着一股莫名的味道：
“既然酒田酱已经猜到了，那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我用一双毫无灵魂的死鱼眼瞪他，自暴自弃道：“还能怎么做？你下次做最好不要让我抓到，不然我一定让你体会一下我的铁头功。”
“……啊？”
太宰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我惆怅地叹了口气，真是的，如果不是知道不管在哪个世界太宰的狗脾气都不会变，我才不想理他。
“小老弟啊……”我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成功把太宰拍得浑身颤抖，“如实交代，我身上还有没有？”
“……”
太宰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仿佛第一次认识我般，他语气轻快道：“酒田酱猜错了哦，你可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对朋友做这种事情。”
“朋友”这个词被他咬得格外重。
我瞥他一眼，也没拆穿他，和太宰做朋友可真是让人心累，就像现在，还要刻意误导我误会自己，就这么害怕交朋友吗？
我幽幽道：“太宰，你活这么久没被人打死真的是个奇迹。”
太宰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他突然冷不丁开口道：
“酒田酱，你还是去见见井上小姐的最后一面吧。”
嗯？
小老弟你在说什么？“最后一面”……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太宰用一种仿佛看透了一切真相的眼神看我：“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
“太宰！”我咬牙切齿：“等我回来，你洗干净脑袋等着我！”
太宰看起来很怕怕的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沉下心，退后了一步，尽量控制住自己，双眼蓦地再次睁开，因为过于紧张，所以也没注意到身旁少年在那一瞬间变得格外幽深的眼眸。
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场景迅速变幻。
“井上小姐！”
站在昏暗的楼梯旁，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但只听到空荡荡的回声。
因为出了杀人案，所以今天剧院里几乎所有人都被遣散了……咦？话说太宰他们是怎么进来的？难道这年头撬锁已经成了生活必备技能？
我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回去的时候向太宰请教一下这种神奇的技术。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到井上小姐。
我闭上眼睛仔细感知了片刻，却在感知到井上小姐的气息时动作顿住了。
“井上小姐。”我叫了声天台上的女子。
她回头，似乎对于我的突然出现不感到任何意外，只平静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委托已经完成了，而接下来的事也不归你们管了。”
说着，她的身体却微微向前探了一步。
我强行压下想冲过去的冲动，尽量保持微笑道：“你在做什么，井上小姐？”
她背过身，没有理我，我又换了个问法，
“为什么？”
为什么宁愿这样也不愿多看一眼这人间。
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可是我从另一个世界想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
“你说句话吧。”我紧紧盯着她，“随便什么都行。”
可是她不发一言，就像某个人一样，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为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向我求救呢？
……明明只要你说句“救救我”，那么不管付出怎么的代价，我都一定、一定会救你的。
——酒田，你是个好孩子。
——对不起，我无法阻止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呢？”像是自言自语，她道，“我什么都没做却害死了爱我的人，他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明明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着保护别人，却最后被列车的所有人抛弃。”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让我从这腐朽氧化的世界醒过来吧……”
“所以这是你放任小岛立新被毒害的真正原因？”
不知何时出现的太宰漫不经心道。
他弯起唇角，笑吟吟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三年前是小岛立新向你们发出了邀请吧？”
井上沉默，太宰又道：“您的未婚夫松本先生……是个很优秀的舞台剧演员呢，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喜欢他，而他死前准备的最后一部作品，就是《玩偶之家》吧？明明是个推理小说作家，可是你的书柜上却全摆满了舞台剧相关书籍……看得出来，你和你的未婚夫很恩爱呢。”
“那又怎样，”井上漠然道，“他和魔鬼做交易害死了松本，我凭什么要救他？”
“即使害人的直接凶手是爱人的亲弟弟吗？”太宰“啧”了一声，
“被这种人盯上，只能说倒霉，但你真的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未婚夫在这世间唯一的血缘就此下半辈子在牢中度过吗？”
不知为何，井上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悲伤。
“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呢？”她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执拗的，仿佛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每个人都在为了知晓正确的生存方式，而不停战斗，为何而战？要如何活下去？没有人会告诉你答案，我们能有的只是迷茫，向着水沟的深处，漫无目的地奔走，就像满身泥泞的野犬一样①。”
许久，才听太宰缓缓道。
井上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来神情道，“那你呢，和我一般挣扎于这世间的玩偶，又为什么要停留？你的愿望又是什么？”
“人类既害怕死亡，又被死亡深深吸引，在城市里，在文学作品中，死亡不断被消费着，无法转换成任何东西的，仅此一次的死亡，那便是我的愿望②。”
井上垂眸，整个人无端看起来像是有什么熄灭了一般。
“但是，”太宰微微眯起双眼，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人活着……还是为了让自己能得到救赎啊。”
他话音刚落，就见地上不知何时又多了几道身影。
“警官，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害死了我哥哥……”
一看到她，松本秀就激动大叫道。
被不知名原因耽误的箕浦警官神情严肃，他打量了井上好几眼才道，“井上小姐，您涉嫌谋杀，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对！”松本秀兴奋道：“她害死了——”
“请如实交代您毒杀小岛立新的全过程。”
箕浦警官道。
松本秀愣住了，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井上很配合地从天台上下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被送上警车的时候却忽然回头，目光微不可察地在太宰身上停留了片刻，转瞬即逝。
“原来如此，还是选择了这个吗……”
太宰的语气听不出来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
在警察处理好了这场闹剧后，太宰才一蹦一跳地跳到我身边，他邀功似的欢快道：“酒田酱，这算不算我们一起完成的啊……”
我突然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
“骗子。”
首领是骗子，时生是骗子，织田作也是骗子，还有太宰，都是骗子。
我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所以他们都喜欢骗我，可是……我最讨厌的就是欺骗了。
“织田作，”我打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一股疑惑，我闷闷不乐道，“为什么他们都不说话，明明只要说一句话，我就一定会救他们的。”
我不知道织田作听没听懂我的话，我只知道电话那头的织田作沉默良久，然后缓缓道，
“酒田，你没有做错，”
“所以，不要在意别人，坚持来自心底的答案吧。”
仿佛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我眨了眨眼睛，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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