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老宅,位于崇都内城城东的三元胡同,魏家家境最鼎盛的时候,整条三元胡同并左右两条街都是魏家的族产,在富贵云集的崇都虽然排不上名号,但也是殷实之家,可惜经历几次伤筋动骨的大分家,产业崩析,如今就剩这一条胡同见证这个家族往日的辉煌了。
魏云熙对老宅的印象并不深刻,父亲少时离家独自在外打拼,与母亲成亲后便定居在岳家所在的江阳屏津府,数年后外祖父母和母亲相继过世,父亲才带着襁褓中的魏云熙回到了崇都,但并未回归魏家,随后大机缘下,魏父获封云阳侯,父女俩就大半时间生活在封地云阳县,与魏家老宅的往来并不多。
魏父对魏家的不公对待或许还有一些挥之不去的怨念和委屈,因为他还把自己归于魏家人,但魏云熙却不同,无论是上一世还是现在,对于魏家,她从来没有一丝丝的归属感和期待。没有期待,自然也就没有失望。
但固有的素养还是让她对眼前这几个老家伙保持最基本的礼貌。
“现下时间尚早,你且先去后院与你二奶奶、三奶奶、伯娘婶子和姐妹们说说话,稍后再来大厅开席。”二老太爷看了看站在魏云熙身后的魏平,垂眸啜了口茶,慢悠悠开口说道。
前厅里此时坐着不少人,魏家族里能说得上话的几乎都到齐了,魏云熙闻言并没急着起身,目光一一从在座诸人身上打量了一遍,才回应道:“闲话家常什么的先不急,倒是二爷爷和诸位长辈这边,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吧,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让人喊我过来。”
二老太爷手捏茶盖刮弄茶杯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快和眼里,但开口时语气依旧不急不缓,“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吃过年夜晚再说也不迟。”
魏云熙挑眉,深深看了眼坐在二老太爷右手一侧的大伯魏长海,施施然起身,道:“也好,那我就先去后院坐坐。”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须臾,一个呼吸略微急促的男人声音隔着门板禀报,说是有重要的事要立即禀明大爷。
魏长海当即站起身,冲座上几位长辈拱了拱手就迈步走了出去。
察觉到魏长海临出门前特别看了眼魏云熙,二老太爷抬手冲她压了压,道:“云熙丫头,你且等等再走。”
这挽留来得突兀,魏云熙却无丝毫疑色,不发一言又坐了回去。厅上众人见她如此乖顺,纷纷放松下来,话匣子就此打开。
刚开始无非是些陈词滥调的所谓关怀,说着说着,难免就说到了魏云熙挂牌出兑铺子的事。
“大侄女啊,听说你那些店铺到现在还没转兑出去?”问话的是三老太爷那一房的魏二爷。
魏云熙点头,“还在跟人商议价钱。”
她说的确是实情,那日茶楼见过薛衡和林妙容后,第二天薛家当家的确就给了回信,说是年下事务繁忙,着实腾不开身,便约了个年后的日子详谈。
魏二爷叹了口气,满脸惋惜道:“我在外没少听人谈及你急着挂出来的那些铺面,都是上好的地段,被人压低价钱兑出去,实在是可惜!”
魏云熙却丝毫没有迎合他的意思,坦然道:“做生意,起起落落再正常不过,府里那么多人等着吃饭,总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
“二哥家大业大,还差这几间铺子吃饭?你要是哭穷,那我们还不得喝西北风!”魏四爷靠进椅背里,大咧咧翘起二郎腿,看着魏云熙笑道:“云熙丫头,咱们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魏字的自家人,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与其低价把铺子兑出去便宜外人,倒不如让咱们这些叔叔伯伯们帮持一把,咱们总不能坑你不是!”
魏四话音一落,顿时引来好几个人附和,就连素来看不上他的亲老子二老太爷这次也没吭声驳斥。
魏云熙抬眼看向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是没有一丝暖意,“哦?听四叔的意思,是对我挂出去的那些铺子有意思了?可以啊,自家人,我就给个最低价,连带库房里的存货也一并随着铺子交付,如何?”
魏四听到魏云熙的报价脸色一僵,这么一大笔银子,恐怕他两辈子也赚不到,再想到这只是侯府手指头缝里露出来的,身体里的血液不禁开始躁动。
或口蜜腹剑,或道貌岸然,或两面三刀,或演技拙劣......
魏云熙的目光打量着厅上坐着的这些人,打着所谓亲人的旗号,内里却如出一辙的卑劣无耻,自私无情,魏父尸骨未寒,他们却联合在一起妄想侵占他的家产,逼迫他唯一的女儿。
难怪魏家老宅短短三代就衰败至此,概因族中子弟骨子里都太缺德!
想到自己的父亲,魏云熙忽然想到一句话:歹竹出好笋。
“哎,一家人,提钱就太见外了,你左右是想多些进项供应府里开支,我看不如这样,你顾不过来的这些铺子呢,就先让族里安排人手继续经营着,到时候按月或者按年提分红,这样源源不断有收益,可比便宜兑出去划算多了,你说是不是!”魏五爷抢过话头说道。
魏四爷率先附和,就连迟迟未开口的三老太爷也神色松动了,这大大鼓励了在座之人,你一言我一语,甚至在讨论那几个铺子可以改卖杂货,俨然十几个铺面已经到手的架势。
魏云熙面不改色地坐在原位,眼睫微垂看着手里捧着的茶碗,对周遭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忽的,外间的厅门被推开,魏长海绕过屏风急匆匆走进来,径直看向稳稳坐着的魏云熙,瞪着眼睛责问道:“柳南胡同那母子俩,是你派人带走的?”
虽是问句,但语气很笃定。
魏云熙越来越不耐烦与他们虚与委蛇,放下茶盏直视过去,直言不讳:“没错,是我把人接回府了。怎么,大伯是想让他们也来一起吃年夜饭?时间尚早,大伯若是有此意,我这就让林伯却接人。”
“魏云熙,你休得与我做戏!”魏长海怒急交加,狠狠盯着魏云熙,“你把他们接回去,到底想要干什么?该不会是想让那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入我魏家的族谱吧?我告诉你,不可能!”
厅里因为魏长海带来的消息顿时炸了锅,就连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也变了脸。
“云熙丫头,你大伯说的可是真的?”二老太爷冷声问道。
魏云熙不再掩饰,目带嘲讽地环视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魏长海涨红的脸上,反问道:“那大伯派人时时盯着柳南胡同,又是为了什么?该不会是怕我把他们接回来,让阿初记入我父亲名下,届时我们这一房后继有人,彻底断了你过继的美梦。”
“信口雌黄!”算计被公然揭穿,魏长海怒极大喝:“你爹猪油蒙了心,被那个女人蒙骗,你也是非不分不成?那就是个野种,哪怕你爹如今活着,也不可能让他进的了咱们魏家的族谱!”
说罢,魏长海看向坐在上位的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二叔、三叔,这件事还请族里明断,切不可让个外人混淆了咱们魏家的血脉!”
一时间厅上之人纷纷附和,好一副同气连枝、同仇敌忾的架势。
魏云熙冷眼旁观,心中隐隐涌上一阵闷痛。这就是父亲藏于心底抛舍不掉的亲人们,在他死后尸骨未寒之际当着他女儿的面毫不避讳对他破口大骂,毫无怜惜之情。幸好,幸好他永远也看不到听不到......
“姑娘——”魏林似有所察,低声呼唤魏云熙。
魏云熙回过神,闻声看向林伯,见他眼里满是担忧和关切,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都将魏云熙愈发漠然的脸色看在眼里,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二老太爷清咳两声,抬高嗓音让众人闭嘴,看向魏云熙问道:“云熙丫头,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魏云熙毫不避讳地直接迎上他的目光,肃然道:“那要看你们是怎么打算的。我的打算很简单,非要让我爹有个儿子,那就只能是阿初。”
始终未发一言的三老太爷听她这么说脸色彻底垮下来,厉声斥道:“就为了阻止族里过继子嗣到你爹名下,你不惜弄个野种冒名顶替?你就不怕你爹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魏云熙丝毫不被他的怒气所影响,悍然回视,“我爹重伤,命悬一线之际,你们非但不关心他的伤情,反倒急着拿我做筹码,威逼我爹过继子嗣,现在说什么我让我爹死不瞑目,当真是荒唐无耻!”
跨越两世,一想到父亲垂危之际老宅这几个人拿她的未来为要挟逼迫父亲的嘴脸,魏云熙就觉得心脏爆胀剧痛,恨不得活剐了他们才解恨。
“要么,我爹就我一个女儿,要么,我就多个阿初弟弟,你们看着办。”魏云熙身体后倾靠进椅背里,眼底的仇恨和愤怒瞬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嘲弄,“想过继你们的子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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