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心

    “你——”二老太爷气结,“造孽啊!你爹怎就养出了你这么个是非不分的不孝女!你是铁了心让他断子绝孙么?”

    魏二爷兄弟几个急忙冲上前扶住险些仰倒的老爹,俱是面带敌视看向魏云熙。

    “云熙丫头,想让那野种入我魏家族谱,可没那么容易,你怎么能证明他真是你爹的亲骨肉?”魏二爷算是此时难得能沉得住气的人。

    魏云熙眼里浑然一片不在意,道:“你们也没办法证明他不是,否则也不会派人紧盯着他们不放,不是吗?”

    厅上顿时陷入沉默。不得不说,魏云熙戳中了他们的软肋。魏余成与梁君秋本是青梅竹马,奈何魏余成的母亲看不上梁君秋的出身,蛮横地将两人拆开,后来魏家分家,魏余成被魏长海排挤,孤身离开崇都闯荡,两人便断了联系。多年后,魏余成带着魏云熙回到崇都,彼时梁君秋因为膝下无子被休,刚刚二嫁,说来也巧,新嫁的夫家也是姓魏。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再相遇的,等到魏家老宅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魏余成受封侯爵之后,梁君秋孤身带着儿子住在柳南胡同,据说夫家一家都病故了。

    经过调查,柳南胡同的那处宅子是魏余成私下购买的,平日里对梁君秋母子也极为照顾,更是将梁君秋的儿子送到崇明书院交由山长亲自开蒙。种种迹象让有心之人不得不怀疑梁君秋母子与他的关系。

    魏云熙此刻打量着厅内众人晦暗不明的脸色,眼底的讥讽愈发明显。人心是一面镜子,同一事物,会因为人心的底色不同而折射出不同的状态。譬如父亲和秋姨,稍微长脑子的人稍加调查,就会知道阿初根本就不可能是父亲的亲骨肉,但是老宅的人仍旧心怀猜疑,因为他们自己是不堪的,故而看不到这世上还有纯粹的感情存在。

    “云熙表妹,你如今虽然与成王已有婚约,但你若继续一意孤行忤逆长辈,纵然二叔有救驾之功,太后和惠妃娘娘恐怕也不会再同意你与成王的婚事。一旦赐婚被收回,又有这个名声在,你往后的亲事恐怕也要被耽误。”宋泽楚施施然起身冲上座的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拱了拱手,面含歉意道:“我虽不是魏家子孙,但见云熙表妹一时误入魔障,忍不住站出来提醒,还请两位叔公莫怪!”

    二老太爷脸色稍缓,挥手让围在身边的几人散开,勉强挤出个笑容冲宋泽楚点了点头表示无妨。这个孩子是魏云熙的亲姑姑魏云英的长子,今天出现在这里他本是不高兴的,此时见他出头,心里的不快顿时淡去不少。没错,魏余成已经死了,魏云熙的娘家只有老宅,为着以后着想,她也不敢和老宅彻底撕破脸。

    魏云熙见他们被宋泽楚一番话点拨了似的,一个个似乎又抓到了希望,不仅觉得可笑,这点倚仗,在父亲重伤弥留之际他们不是已经用过了吗,不同的是,当时被他们胁迫的是父亲。

    回想父亲将他们赶出府,字字泣血一般对自己最后的叮嘱,魏云熙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随即轻笑出声,霍然站起身不屑地打量他们一圈,不耐烦道:“得了,少在这里绕圈子了,你们自以为能拿捏威胁我的,无非就是所谓的名声。今天索性跟你们明说了,名声也好,赐婚也罢,我都不在乎,就算你们要把我从魏家族谱里划掉也请随意!以我如今坐拥的家产,大可以招个上门女婿,自己开宗立祠,尊我父亲为先祖,同样世世代代享受香火供奉,不差你们那两炷香。”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魏长海怒极反笑,目眦欲裂瞪着魏云熙,“说到底,你就是想独霸你爹的家产罢了!”

    魏云熙反唇相讥:“是又如何。我爹临终遗言,云阳侯府一切产业尽归我所有,我继承得名正言顺。倒是你们,三番两次威逼过继,为的是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我问你们,可敢去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若有一丝一毫图谋我爹家产的心思便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面对魏云熙烈焰灼灼的目光打量,厅上众人心口一堵,脸色愈发精彩,魏长海作势要再开口驳斥,却被魏云熙犀利得宛若薄刃的目光逼迫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抖着手指戳指着她。

    魏云熙此时终于明白了罗闻夕常说的以恶制恶是什么感受了。

    像魏家老宅这种你跟他讲亲情他跟你讲宗法、你跟他讲人性他跟你耍无耻的人,只能彻彻底底撕破脸皮不讲一丝情面。

    “反了!真是反了!”二老太爷攥紧手里的拐杖猛击地面,气得连连咳嗽,大有当场背过气去的架势,在座众人都惊得围了上去,关切声、谴责声顿时充斥整个厅堂。

    魏大管家一个闪身站到魏云熙身侧,保护之意不言而喻。

    魏云熙与他交换了个眼神,见他眼底有隐隐的担忧,微微一笑宽慰道:“没事的,林伯,你看,都没一个人喊郎中过来。”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魏林,听到自家姑娘这番话也险些没绷住脸。

    魏云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自然也有不少人听到了她这番话,羞愤得梗着脖子连头都不敢偏一点。

    眼见着威逼变成一场闹剧,魏云熙耐心告罄,抬腿就往门口方向走,忽的被一道人影拦住,魏云熙停下脚步定睛一看,竟是宋泽楚。

    “云熙表妹,二爷爷被你气成这样,你就这么走了,不太合适吧?”

    魏云熙凝眸盯着他,在他避开自己的视线后哂然一笑,“表哥对我们魏家的家务事倒是热心得很,既然如此,还是先给二爷爷请个郎中过来瞧瞧吧。”

    宋泽楚之前就听到她的那番话了,此时尚算沉得住气,道:“自然,也请表妹稍候,待郎中看过二叔公后再说。”

    被他这么一拦,魏长海等人也回过神来,怎能任魏云熙轻易离开。

    僵持之际,外间门外传来一阵战战兢兢的禀报声:“王......王爷驾到!”

    尾音打着颤儿飘进每个人耳边,厅内的嘈乱顿时戛然而止,画面仿佛被定格。少倾,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正衣冠准备迎接成王大驾时,江蕴青已经大步流星走进来了。

    绕过屏风直接映入江蕴青眼帘的,就是一个身着青衿的小白脸拦在魏云熙面前。他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两分,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站在魏云熙身侧,仿佛没看到满屋子的人,只微微低头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缓声问道:“没事吧?”

    关心之意怕是连瞎子都能感受得到。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心底浮上不可名状的失落和无力感。

    看到他,魏云熙的诧异并不比厅上的其他人少。但她很快平复下来,点了点头表示没事。

    江蕴青这才稍微缓和了神色,冲跪着行礼的众人抬了抬手,让他们起身。

    二老太爷先前被魏云熙气得胸闷气短,现下又被成王的气场镇得腿软,由两个儿子搀扶着站起身,就要把上位让给王爷坐。

    江蕴青没理会,询问魏云熙:“你坐哪儿?”

    魏云熙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手指了指自己之前的座位,下一秒就见江蕴青毫不迟疑地走过去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他一落座,原本坐在上位的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也不敢继续坐回去了,让人把椅子抬到了两边。

    “都坐啊。”江蕴青开口说道,又朝魏云熙招了招手,神色自若得仿佛是在自己的王府会客。

    众人纷纷道谢入座,魏云熙无奈,只得重新坐了回来。

    “王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二老太爷毕竟是魏家众人中年纪最长、地位最高的,自然成为众人的代表。

    江蕴青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厅里的情形听了个大概,若非小玹子一个劲儿扯着,他早就冲进来了。

    “指教倒是没有,只是听说云熙今年来老宅过年,想到有点东西还没来得及拿给她,索性就过来走一趟,没想到瞧了一场好戏。”江蕴青面上虽然不显,但此刻厅上众人都感受得到他隐忍克制的怒气。

    二老太爷大腿青筋一阵抽痛,颤颤巍巍站起身伏地请罪,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着跪下,高呼“王爷息怒”。

    魏云熙看着他们诚惶诚恐的模样顿时心生唏嘘,这就是权势地位的力量,是她在魏家人面前抛却再多脸皮和良知底线也达不到的震慑。

    “过继之事本王听过不少,但像你们这样,强逼着人接受过继的倒是头一遭。”江蕴青这次没急着让人起来,目光从他们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最前头的老头儿身上。

    二老太爷顶着成王的视线压迫,宽广的额头顿时沁出一层冷汗,忙又伏了伏身,辩解道:“王爷明鉴,老朽等也是一片赤诚关爱之心,绝无威逼强迫之意!”

    “哦?是吗?”江蕴青朝一旁伸了伸手,小玹子会意,立刻把一沓纸送到他手上。

    “云阳侯一生坦荡磊落,仗义疏财,济困扶危,一定要过继子嗣的话,也应当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你们魏家子弟......”江蕴青反手一甩,不算薄的一沓纸兜头砸向跪在原地的魏长海,凛声道:“告诉本王,你们哪个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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