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还是先上马车吧,天儿还冷着呢,小心着凉。”从魏家老宅出来,魏林低声劝道。
魏云熙头也不回地将站在大门口的魏家人一点点抛在身后,脚步轻快,脸上毫无忧色,仿佛刚才给出去的只是一张无足轻重的配方。
“无妨,今儿天气好,街上人也不多,咱们走一会儿,散散步。”魏云熙脚步微顿,对一路默默跟着的江蕴青道:“今日应该有宫宴吧,王爷还是早些入宫吧,莫耽搁了时辰。适才相助之恩,我记下了,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王爷尽管开口。”
江蕴青抿紧嘴角看着近在眼前的魏云熙,四目相对中,她的眸子平静纯粹,毫无粉饰勉强之意,证明她所说的即是她的真实所想。
因为这份真实,让江蕴青更加清楚认识到魏云熙对自己的疏离是多么的真情实感、发自肺腑。
突如其来的认知让他心里有点发慌,“也好,那我就先进宫了,这个腰牌你且收着,有事让人拿着它来王府找我。”
说罢,不等魏云熙回应,草草将腰牌塞到她手里就转身大步走开,活像怕魏云熙追上来把腰牌扔还给他。
“姑娘,咱们也回家吧,今儿是除夕呢。”魏林说道。
江蕴青已经骑马走出了视野范围,魏云熙收回目光,淡淡应了一声,上了自家的马车。
对于江蕴青今天的所作所为,魏云熙心里有着太多的疑问和不解,更对他甩出去的那沓纸上所写的内容甚为好奇。但对一个人怀揣好奇和探知是很危险的,上辈子她就因此掉进了江蕴青这个深坑里,这辈子总不能掉进同一个坑。呃,不同的坑也不能跳!
由始至终,魏云熙都没打算在魏家老宅吃年夜饭,但见她这会儿就回来了,大家还是挺意外的。
梁氏得知魏云熙回府的消息,立刻带着儿子魏良初来见她,一进暖阁就看到魏云熙在吃饭。
“秋姨,咱们在家里就不用这么客气了,炕上暖和,您先坐着,我再吃两口垫垫。”魏云熙想要跟人亲近,很难有人抵抗得了她释放的最大善意。
这样近距离面对面接触虽然是第一次,但今天并不是梁君秋第一次见魏云熙,之前的每一年,她都有机会瞧瞧魏余成这个唯一的女儿,某种意义上说,她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通过魏余成的描述,在梁君秋的认知里,魏云熙是独立强势且敏感的,良好的家教或许让她跟人交往时没有那么明显的隔阂感,但也说不上平易近人。
她并非多么了解魏云熙,而是了解自己的儿子。她和魏余成在财力上虽然无法同日而语,但从情感方面,魏云熙和魏良初都是在并不完满的家庭中长大,性格中总有不少相似的共同之处。
正因为如此,魏云熙跟她说话时随性自然的亲近让她非常意外。这是对极为信任之人才会有的态度。
尽管梁氏的反应已经很收敛克制了,却仍然没有逃过魏云熙的眼睛。但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来解释,只招手让魏良初过来。
“之前我让人转交给你的信看懂了吗?”魏云熙指了指旁边的绣墩让他坐下。
魏良初过了今天就八岁了,但身形和年龄不太匹配,个头矮了些,也瘦了些,显得脑袋有点大,脸蛋白白净净的,竟生着一双桃花眼,在魏云熙眼里,好好养着,不远的未来很有祸水潜质。
“看过了,不懂的地方娘亲也有仔细说给我听。”魏良初毫不扭捏地在魏云熙身边坐下,回答道。
举止落落大方,说话也很干脆,魏云熙心里暗暗满意,抬手舀了碗排骨粥递到他手边,问道:“那你是怎么决定的?”
魏良初眼睫微抬,如幼鹿般小心翼翼看着垂首兀自吃东西的魏云熙,搭在膝头尚且薄弱的手掌下意识抓紧了裤子,少倾又松开,干脆清楚地唤了声:“阿姐!”
魏云熙嘴角扬起明显的弧度,放下筷子从腰间摸出个红封扔给他,“乖,今年的压岁红包,提前给你了!”
梁氏听魏余成说他每年给魏云熙的压岁红包里封的都是银票,现下看她扔给阿初的,那么大一个红封,乖乖,可别也是装的银票!
“小孩子家家的,给两个钱买挂爆竹就行了,可别惯坏了他!”梁氏起身走过来,作势就要把红封还回去。
魏云熙笑道:“秋姨,我准备压岁红包可比我爹用心多了,才不会像他那样只知道封银票打发我。这是专门给阿初准备的,你还给我我也用不上。”
阿初被她说得顿时好奇心大起,当即拆开了红封,待看清里面的东西顿时双眸染上喜色,白净的小脸泛着浅浅的粉,兴冲冲道:“谢谢阿姐!”
一张崇明书院的正式入学学籍,还有一张书童的卖身契。
魏父虽曾请崇明书院的王山长亲自为魏良初开蒙,但不久后王山长便退隐,随后这几年单独指导魏良初的课业,但精力渐渐有所不逮,魏云熙曾听她爹念叨过要给阿初换个老师,便记在了心里,稍稍缓过手来就给立即办了。
“跟着大家一起上课,刚开始或许会听到一些不那么中听的话,但我觉得,早晚都要面对的,从书院里开始或许会更好一些,你觉得呢?”
魏良初很郑重地点头,“阿姐不用替我担心,我不怕的。”
一个自幼没爹的孩子,从懂事起,那些来自外界的或善意、或同情、或冷嘲热讽的声音从未因为他的年幼而减少过。
当我们年幼脆弱时,言语化作的刀纤薄锋利,轻易便能让人遍体鳞伤。可当我们慢慢长大,有了更重要的追求,在愈合的伤口上就会生出名为坚强与勇气的盾,护着人向更高更远的方向奔跑。
崇明书院是崇都乃至大虞最好的书院,能进入那里读书便是此时的魏良初所能想到的更重要的追求。
少年眼底虔诚而满足的光让梁氏眼里泛出酸涩,她想对魏云熙说无数声谢谢,却在四目相对时尽数化作一抹发自心底的微笑。
云阳侯府今年的除夕相较往年是简单而清静的,因在丧期之内,阖府上下仍是一片素色,没有贴春联没有烟花爆竹,就连年夜饭也没有往年丰盛,但因为多了梁氏和魏良初,这顿饭吃得还算温馨。
云阳侯府没有通宵守岁的习惯,临近子时赏过烟花后,魏云熙便让梁氏带着阿初回去睡觉,她回到自己的寝室,洗漱后反而更清醒了,毫无睡意,便换了身衣裳披上大氅,在云珠心惊胆颤的盯视下爬上了房顶。
头顶广袤苍穹,眺望万家灯火,就着一壶温酒,两碟下酒小菜,享盛世太平,岁月静好。
魏云熙终于明白罗闻夕为什么总喜欢在夜里爬上房顶了。
酒壶半空,身边忽的蹿出一道人影,魏云熙撩起眼皮斜睨了一眼。既能不惊动府中护院,也让云珠不敢大声喊人,不速之客果然非江蕴青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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