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互相刺探

    是夜,崇都西城徐府。

    大管家王仁成亲自将一穿着大氅头戴兜帽的男人迎进正堂。

    “孙阁老漏液前来,可是有万分紧急之事?”见过礼,徐茂文将人请入上座,自己在一旁坐下,问道。

    孙道舟脱去大氅,周身的寒气很快被屋里的温暖祛除,丰腴的脸颊也恢复了血色,待丫鬟送上热茶后,摒退左右,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才将今日在御前商议之事详细说与徐茂文听。

    随着孙阁老的讲述,徐茂文表面上不显,内心却早已上下翻涌了好几个来回。魏云熙啊魏云熙,终还是小瞧了她么?莫说那些奇思妙想的点子,单是豪掷三百万两买一块地皮的气魄,放眼整个大虞,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有。

    “崇都适合修建海港的地方,除了云阳县,就只有户县。魏家在云阳县树大根深,魏云熙又被封为云阳县主,若是新海港定在那里,魏家日后在商场上恐怕将无人能撼动。”孙道舟啜了口热茶,看向徐茂文,正色道:“陛下虽然对魏云熙的提议非常满意,但还需与内阁和各部有司商议后才能正式下诏建港,我今夜来,就是想要你一句准话,如果你也能拿出三百万两银子,我就能帮你周旋,将新港定在户县,并在港肆附近给你划出一块更大的地皮。”

    徐茂文的心狠狠动摇了一下,但立刻又被他强行按稳了。四象之家,虽然号称身家千万两以上,但真正行商的人都知道,除了那部分固定的压库现银,其它绝大部分都压在了田产、商铺和货物上面,莫说三百两,就是一百万两现银能拿出来的都寥寥无几。

    徐家同样拿不出来,除非违背祖制,动用钱庄的压库银。可一旦动用了压库银,万一出现客人凭银票提取大量现银,柜台就很可能出现兑付问题,一个弄不好就会演变成挤兑风潮。为了一个海港,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

    魏云熙敢揽下这桩瓷器活,是因为她本身就是半个皇家人,能直接面圣,直接在御前说得上话。退一万步说,就算魏云熙在一年之内不能按期给付银子,皇上也不会真的为难她。换成其他家,谁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没魏云熙手里那么多现银,也没她那种直接触天的身份优势,这种情况下还硬着头皮去跟她抢生意,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

    徐茂文可不想为了孙道舟的政绩搭上整个徐家。况且,他还有更稳健的计划已经箭在弦上,此时终止委实得不偿失。

    徐茂文坦言自己拿不出这么多现银,强行拆凑唯恐会给钱庄种下隐患。

    同在“四象”之列,徐家和魏家之间能相差如此之多?对于徐茂文的话,孙道舟半信半疑,但惠通钱庄他也有参股,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损失银钱倒不是最主要的,万一暗中参股的事情被揭露出来,恐怕乌纱难保。顾忌这层担忧,孙道舟便也没再施压,但态度却明显冷落了不少,堪堪喝完了手里的一盏茶就离开了。

    “东家,您这样直接拒绝,恐会惹阁老不快。”大账房冯瞻从屏风后转出来走到门口,看着孙道舟离开的方向,眼底浮上隐隐的担忧。老东家在世时执意将钱庄的一部分银股转送给尚未入阁的孙道舟,冯瞻当时就曾明确提出过异议,奈何老东家坚持己见,后来孙道舟一路高升,又进入内阁,确实给惠通钱庄谋得了不少福利。

    然而,孙道舟的仕途走得越顺遂,冯瞻的内心就越发不安,尤其是老东家过世后这两年,他心底对孙道舟的忌惮越发明显。

    徐茂文将人送至大门口,又一路走回来,没顾得上穿大氅,这会儿乍一进到温暖的室内激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王大管家亲自送上一壶新沏好的热茶,出门时摒退了门口当值的家丁,自己远远守在廊外。

    身上的寒气渐渐被驱散,徐茂文的脸色却没有回暖。在钱庄银股这件事上,他和冯先生的想法一致。徐家自身没有强有力的入仕族亲帮扶,用银股拉孙道舟入伙,无异于引狼入室。诚然,钱庄因为孙道舟暗中的扶持得到了迅速发展,但也将他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

    “一直以来孙道舟肯大开便利之门的只有惠通钱庄,而不是徐家。”徐茂文的脸在烛光下笼罩着一层阴恻,但很快被他敛去,恢复如常的散漫,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时机尚未成熟,咱们也不能操之过急。崇都新海港的事,咱们不便贸然掺和,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孙道舟高兴与否,随他。”

    冯瞻颔首,想到晚饭后得到的消息,说道:“下边回报,说是顺昌瓷行的徐掌柜晚上在四合楼包了雅间,招待几个外地人,听口音,像是江阳屏津府一带的,临开席前他们东家也匆匆赶过来了。”

    “魏云熙也到了?”徐茂文手里捏着茶盏下意识摩挲着。据孙道舟所说,魏云熙应该是从宫中出来后连家也没来得及回就直接赶往四合楼了,能让她这么看重的,又是屏津府的口音......

    徐茂文将手中的茶盏凑近唇边仿若喝酒似的一饮而尽,似叹息又似期待地低声道:“终于要还击了么?”

    忽的,他精神一振,脸上的散漫也敛去大半,对冯瞻道:“吩咐下面,这几天密切关注顺昌旗下各大掌柜的动向。”

    冯瞻不解,但还是按捺着疑问应下,片刻不敢耽搁,出门就交代王大管家安排信得过的人去办。

    四合楼的大掌柜最近忙得很,东家盘下了酒楼后面的几间铺面,打算推翻了重建成二层小馆,然后将四合楼的雅间全部移过来,专门用来招待贵宾。

    “东家,最近一直有人在打听屏津府的几位客人,应该是徐家。”佟大掌柜汇报完四合小馆的进度,话锋一转。外人认为四合楼的东家是佟大掌柜本人,其实,真正的东家是魏云熙。这是完完全全由她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从出资到聘请掌柜账房,盈亏均不计入府中账务,是当年魏父给她的考核,通过之后才能真正接触顺昌旗下的生意。用魏父的原话说,云阳侯府可以养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但不能养出一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败家子。因为顺昌不止供养东家,还要养活一众管事和伙计们,扛着成百上千个家庭的生计。

    罗闻夕说她无所顾忌一身轻,可以撒开欢儿随自己过得惬意。这话说得对,但也不尽然全对。人一旦站在某个高位,但得还顾及良心和责任,就总有掣肘,不敢放纵和任性。

    克制,或许就是生而为人的宿命。

    “无妨,告诉前堂的伙计尽管透话,让他们知道来人是屏津府孟家,为的是采购瓷器。”茶水滚烫,魏云熙吹了吹,并不急着下嘴,“之前让人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佟大掌柜一拍脑门,哎了一声,道:“看我这记性,一时竟给忘了!有消息了!惠通钱庄这半年,往外放钱收取的抵押十之七八都是茶厂和茶园,最大的一笔就是和薛家。”

    “可知道薛家抵押了多少茶产?”魏云熙问道。

    “具体的暂时还没法确定,但是薛长善亲自带着惠通钱庄的冯先生去过他们的三个茶园和两个茶厂,还有崇都西郊渡口的栈房。那个栈房薛家是一只用来存放茶砖的。”

    魏云熙垂眸沉吟,薛家这是把所有的茶产都抵押出去了?

    “我知道了,让人继续留意薛家的动向,另外,放出消息,说我要大量收购茶叶,尤其是茶饼和茶砖,价钱比行价高一成。”

    佟大掌柜没少帮东家处理这种事,已经轻车熟路,应承下来就去安排。

    于是,卖瓷器赚来的银子还没捂热乎,转手就被魏云熙换成了一栈房又一栈房的茶砖和茶饼。有人嗅到其中的异常,也陆续跟着收购,顺昌茶行又将收购价往上涨了两次,渐渐无人跟风了。

    “盛先生,目前可用于周转的现银还有多少?”例行晨会后,魏云熙将府中大账房盛先生留了下来。

    盛彦真连账簿都不用翻,张口就回答道:“不动用压库银,足够再收购现下两倍的茶叶。”

    魏云熙有点意外,“咱们府上还有这么多现银?”

    “您放心,没算上存在惠通钱庄里的那几笔银子。”说罢,盛先生从账簿中间抽出一份名册递上来,道:“之前您奏请皇上,不是获许可以变卖一些库房里的赐品嘛。正好听说孟二公子他们家年后有几艘船要出海,我就把库房里能动的物件列了个单子,您先过过目,没问题的话我回头就让人装箱,顺手让孟二公子一并带走。”

    从年前开始魏云熙就一再收缩产业,经过整合规范后,支出明显减少,甩掉的那部分资产也兑换成了现银,加之顶身股的推行,上上下下的进取心被激发,虽然还没到月结,但从每日晨会上的反馈来看,账面会非常好看。

    这还不算孟家给的那笔薄胎瓷的定金。盛先生完全有信心,支持魏云熙放手折腾。

    “先生,您该不是把库房里所有的赏赐物件都写到单子上了吧?!”魏云熙看着手上的清单,翻了又翻,翻了又翻,还没翻到头儿,忍不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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