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医生脸色微冷,他大早上的被吵醒,喊过来给江夫人诊治,若非江家别墅里有一律在,他都不想过来的。
对江鱼的死没什么兴趣,但一律问起,却不好不回答。
长腿交叠着,靠在门边跟一律说话,“江夫人不是说,小少爷死于意外车祸么。”
一律摇头,不是。
他一夜没睡,黑眼圈浓重。
念了一夜的经,都没能让心情平复下来。
江鱼的死外表看着是车祸,但细究下来,却并非是意外。
死后不去投胎,而是怨气缠身变成鬼娃娃,留在江家别墅里,也并非是意外。
昨天夜里,他从厨房喝水回来,床头上放了张内存卡。
是行车记录仪里面的,凭空出现在他床头,赵然都没看到是怎么来的。
一律却知道,那是江鱼给他送来的。
他拿着内存卡,就摸过来平板,跟赵然挤在一起看视频。
当初出事的时候,江软、江大少爷,江鱼都在车上。
是江大少爷开的车,江软跟江鱼在后排坐着,那天是江软的生日,专程请了天假,预备去游乐园玩。
江鱼跟两个哥哥关系不错,自然也跟着要去。
这段视频是刻意截下来,就为了隐藏江鱼的死亡真相,放了不到两分钟,变故突生。
从记录仪的方向,能看到外面有辆大货,挨着他们的车擦过,大货满载着货物,正隐约朝他们这边倾斜。
视频里,听到江软惊叫一声,“哥,小心”
江大少爷握着方向盘,车子极速转弯,轮胎在马路上擦出刺耳的“嘎吱”声响。
视频跟着摇晃起来,镜头在车内乱晃着,转换的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楚哪是哪。
却还是隐约能看清楚,他们成功的躲避了大货。
江鱼跟江软都白着脸色,但两人谁都没受伤,根本没有见血,更别提死人了。
见成功躲过了大货车,江大少爷回过头,满脸惊慌的看着江软跟江鱼,心有余悸,“你们没事吧。”
看到这里,赵然皱着眉头,低声道,“这不是出事的视频”
“小心啊哥哥。”
话没说完,就听到个稚嫩的声音,江鱼趴车靠背上,惊慌的指着前面。
江大少爷见状,赶紧转过头去,却是来不及了。
刚为了躲避大货,他们的车撞破了栏杆,偏离了路线,顺着个坡道开下去。
坡下面是个建筑工地,就在他们前面,支棱着两根竖起来的钢筋。
眼看就要刺破他们车窗,朝着江软跟前去。
江软脸色惨白,表情有些呆,看着有些被吓着了。
手却下意识朝江鱼抓去,将人拎到自己面前,挡着那根疾驰而来的钢筋。
变故就发生在瞬间,江鱼压根没反应过来,还处于懵逼的状态,就那么被钢筋透体而过,扎了个对穿。
娇小的身体挂在钢筋上,随着刹车产生的动静,在车厢里不断的摇晃着。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的小脸紧紧皱着,被自己的血溅了满脸。
也掩不住他眼里的惊讶,和满满的疑惑。
血顺着他胸口的洞,“啪嗒”“啪嗒”的不断落下,他表情呆滞的抬起头,脑袋里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他在位置上坐得好好的,会突然被拎起来,就那么被挂在钢筋上。
更令他看不懂的,是他哥哥们的反应。
那根钢筋穿过江鱼,剩下半截扎进了江软肩膀里,江软白着脸、红着眼眶,惊慌失措的看着江大少爷。
手是抖的、声音也是抖的,浑身充满了害怕和疼痛。
他看着自己的手,面色焦急,哽咽着问江大少爷,“现在该怎么办啊,哥。”
若这件事被人知道了,别人会怎么看他。
会不会觉得他心狠,觉得他表里不一,因此疏远他。
他不想这样,他不要这样子
江软神色焦急,伸手拽住江大少爷的手腕,低声哀求着,“哥、哥你帮帮我,这事不能让别人发现。
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个坏人,我不想这样子的,我也不是故意的呀,哥你帮帮我呀,我求求你了”
看到这里,赵然露出个快恶心吐了的表情。
你不是故意的这话鬼都不信。
钢筋扎过来,你第一反应不是躲,是抓人挡,哪个操作更费力些,谁能看不出来
况且那钢筋扎的方向,是你的肩膀啊,就算当场给你扎透咯,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是疼段时间,留个伤疤。
江家那么多钱,还能让你变成残废吗卧槽
你把江鱼拽过来,直接扎的就是肺部,内脏被破坏,死亡概率有多大,你知不知道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不管怎么说,你们倒是快报警、打120啊,他还在钢筋上挂着,还活着呢。
你们是不是眼瞎,看不到啊
看到这里,他已经认定江软是个心黑透的。
赵然转了目光,看向江大少爷,催促着,“你特么的,愣着干什么,赶紧打120啊卧槽”
那可是你弟弟,亲弟弟啊就那么挂在钢筋上,血一滴滴的往下落,就快死了。
报警也好,打120也好,都可以,赶紧的吧求你了。
可惜,这只是一段视频。
他的催促,注定起不了效果。
江大少爷神色仓惶,看看江软,再看看江鱼,在两人中间权衡片刻,很短的时间,不到五秒钟。
便深吸口气,他下定了决心,选择了帮助江软。
低声安慰江软,“没事的,你不要怕,到时候就说,他是在你怀里玩的时候,出的事。”
江软深吸口气,触电似的,松开抓着江鱼的手,“可是”他看着江鱼,显然是担心江鱼会说出去。
江大少爷打开车门,走到后排查看情况,低声跟江软说着,“所以你得忍一忍,我们不能现在报警。”
他看了眼江鱼,脸上明白的写着。
他们得等着,等到江鱼死了,才能保证,他不会把真相说出去。
才能保证,江软的名声,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江鱼白着张小脸,听着血液“啪嗒”“啪嗒”的流着。
脸色越来越白,温度越来越低,意识也开始模糊。
耳边却是他大哥,安慰江软的声音,“软软,再坚持坚持,很快了。”
“他闭眼睛了,软软,再坚持两分钟。”
“不疼啊,软软乖,很快就会没事了。”
后面的视频,赵然再看不下去。
他红着眼眶站起来,“啪”的合上平板,声音哽咽着。
“我艹他马的我现在就去弄死这两畜生。”
一律挽了手上的念珠,双手合十,默念了声佛。
伸手将他拦下来,为这两人往手上沾血,不值得。
他快速的转动着念珠,速度越来越快,心跳也越来越快,情绪不断翻滚着,随时可能挣破胸口,喷涌而出。
佛说,众生平等,要慈悲为怀。
可佛没跟他说,有些人啊,他们是不配被当作人的。
赵然被他拦下来,没法出去,急得在屋里转圈。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蹲在墙角,双手捂着脸,“呜呜呜”的哭起来。
过了约五六分钟,两人才都平静下来。
赵然擦干眼泪,坐到他跟前去,“师叔,这事怎么处理,他们这是故意杀人,这是证据,我要送警察局去。”
一律摇了摇头,神色冷静的转动着念珠。
江鱼给他这内存卡,是希望他别插手,而不是要他去报警。
从始至终,鬼娃娃都打定了主意,要自己报仇。
鬼娃娃在警告一律,不要靠近,也不要多管,他自己能把事情解决掉。
一律答应了。
他知道鬼娃娃会在昨晚动手,整个别墅,都笼罩在鬼娃娃浓厚的怨气中。
别墅里的人感觉不到怨气,却能感觉到阴冷如寒冬,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踏出房门半步。
转动着手中的念珠,一律看着神情呆滞的江夫人,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江鱼的死,江软跟江大少爷是主谋,是刽子手,江夫人则是帮凶。
是她,收起了内存卡,将江鱼死亡的真相,隐瞒了起来。
她不仅没追究凶手的责任,反而变本加厉的,将江软当作珍宝,捧在手心里疼宠着。
从此再没提起过他江鱼半句,彷佛没有过他这个儿子。
江鱼在钢筋上挂着,鲜血流尽身亡后,魂魄离体,怨气横生,跟着江软他们。
回了江家别墅,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在被迫目睹了江夫人、江软和江大少爷的幸福生活后,终于被怨气逼疯,变成了鬼娃娃。
他恨江夫人,恨江软和江大少爷,恨所有知情的江家人。
若是昨天,他覆在金大师身上,江夫人能认出他来,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毕竟他虽怨气横生,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最喜欢父母,也是最渴望父母爱他的年龄,若是江夫人能认出他来,说不定那满身的怨气,就这么化解了。
可惜啊,江夫人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江软。
一律垂着眉眼,看着江夫人身侧,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江鱼就躺在那里,见她抱着怀里的枕头,神色空茫的低声呢喃,喊着小鱼、小鱼。
猩红扭曲的眼睛里,露出满足的神色,在她的肚子上蹭了蹭,嘴唇翕动着。
我在呢,妈妈。
虽然你看不到我,但是我一直都在呢。
他终于代替了江软,成为了他妈妈的珍宝。
江夫人疯了,江软跟将大少爷紧急出了院,赶回江家别墅,见她抱着枕头,满脸疼惜的喊着江鱼的名字。
江软脸色变了变,凑到她跟前去,低声唤道,“妈妈,你还好么。”
江夫人听不见他的声音,没反应,头也不抬,就看着怀里的枕头。
低声念叨着,“小鱼乖,我们要睡觉了哦。”
江软顿时脸色发白,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江夫人的态度伤到。
眼圈也跟着红了,但这次江夫人没空安慰他。
她的珍宝,已经不再是江软,而是她的小儿子,江鱼。
她抱着枕头,不断念叨着,“小鱼真乖啊,妈妈最爱你了。”
江软白着脸,不断往后面退,躲在江大少爷的背后。
声音里带着哭腔,消瘦的身躯颤抖着,“哥,妈妈怎么了,怎么一直喊着小鱼的名字。”
江大少爷嘴唇、耳朵接连受伤,脸都被包在绷带里,就跟动漫里的忍者似的。
看着很有些怪异,声音也怪怪的,“没事,不会有事的,我们送她去医院,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江软抖了抖,脸色发白,背后有些冷,“你说,会不会是江鱼他”
回来了。
回来找他们报仇了。
两人对视一眼,江大少爷眼神闪了闪,看着床上发疯的江夫人,“不怕,我们搬出去住。”
晚点的时候,江先生回来,江大少爷就跟他提了搬出去的话,江先生从来不信鬼神,对他们的说法不屑一顾。
倒是主动提出来,要送江夫人去疗养院。
没办法,江夫人实在疯的厉害。
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不论是白天黑夜,都抱着枕头满别墅的要找江鱼。
跟幽灵似的,扰得整个江家都不得安宁。
送走江夫人的那天,一律站在阳台上,看着江夫人浑浑噩噩的,被保镖扶上了车。
怀里抱着枕头,嘴里念叨着江鱼的名字,“小鱼,小鱼,我们要出去玩了哦,快跟妈妈上车,快来。”
江鱼就站在门口,躲藏在树荫下,猩红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
看着她被扶着上了车,看着保镖关了车门,将江夫人跟他隔绝在黑黝黝的玻璃外。
然后转过头,充满怨毒的猩红双眼,准确的盯着往外走的江软和江大少爷。
阳光正好,江软却突然感觉到阵阴冷,他打了个冷战,心中害怕,“哥”
江大少爷握着他的手掌,低声安慰道,“没事,我们现在就搬出去,不怕的啊。”
帮他们搬家的车,在别墅门口候着,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等江大少爷带着江软坐上去,车门关闭的瞬间,鬼娃娃裹着着白床单,挤上了车。
赵然在阳台上看着,颇有些心惊胆战,“师叔,他、他就这么跟上去,怕是要杀人的,您不阻止他么。”
一律低垂着眉目,在平板上敲着字,“我为何要阻止他。”
未遭其罪,莫劝人善。
当初挂在钢筋上,被自己亲哥哥催促着,让快点去死的人不是他。
他有什么资格,劝鬼娃娃放弃报仇,立地成佛。
他没有,佛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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