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谢既白看着桌上展开的奏折,唇角不经意般便微微扬起。
而后他轻抬笔尖,行云流水般在上面写下一个笔走龙蛇的“准。”
陛下耽于政事,而座下此时却坐着奉诏而来的六部尚书,当朝丞相内阁首辅,以及正惴惴不安左顾右盼的镇远大将军裘平。
大臣们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陛下的圣意。
一大早便把他们叫了过来,就这么干坐了小半个时辰,陛下至今也一句话都没说。
“陛下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终于忍不住,丞相长孙澈开了口。
“嗯。”
谢既白随意地抬起头,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奏折。
他似乎是才想起这些人一般,幽深的目光扫在这些国之重臣的身上,让这些不少早已半百的老臣纷纷打了个寒颤。
“朕前几日出宫遇刺一事,想必各位已经知道了吧?”
几只老狐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先吱声。
陛下居然因为这件事找他们来,莫非……
谢既白就跟有读心术似的,带着淡淡嘲讽开了口。
“诸位爱卿不必惊慌,朕已经查到了背后之人是谁。”
他这句话一落,几位大臣的脸上瞬间浮现截然不同的表情。
常叁司强颜欢笑,丞相一脸深思,内阁首辅俊美的脸上则是一如既往地漠然。
而唯有振远大将军裘平一脸震惊,脸上交替闪烁着内疚自责。
“老臣无能,居然没有及时保护好陛下!”裘平重重叹了口气。
“将军不必自责。”谢既白悠悠道:“朕并不打算付你给朕当侍卫的俸禄。”
裘平:“……”
“当然,朕今日叫你们前来并不是为了这事。”谢既白补充道。
常叁司在无人的角落里轻轻松了口气。
听谢既白这么说后,裘平揪着一张老脸继续窝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陆切,现今各国的使臣都在何处?”
陆切便是礼部的尚书,陛下寿辰将近,各国皆已派使臣前来贺寿。
他毕恭毕敬:“回陛下,已经按照往年的惯例,都安排在鸿胪寺了。”
“楚国派来的使臣呢?”
“是楚国的八皇子和掌律司的韩九离。”
楚国八皇子卫错,备受楚帝喜爱的小皇子。而韩九离则是楚国掌律司的二把手。
楚国能派这两人来,显然不只是贺寿那么简单。
说完后陆切不禁支吾了一番,想着最近朝野内外的风言风语,有些纠结道:“楚国使臣昨日专门上臣府上找到臣,让臣给陛下带一句话。”
“说。”谢既白言简意赅。
“楚国愿以淮南境十五城换回质子卫琅。”陆切的胡子不禁抖了抖,“他们还说可以继续商量,楚国愿以不惜一切代价换回五皇子卫琅。”
咔嚓。
一本奏折就这么在陛下的手里碎成了两半。
原本打脸交头接耳的老臣立即噤声。
老臣们互相对视一眼,皆默默吞下自己的想法。
谢既白将奏折随意地丢在了桌下,全然一副昏君的架势。
“他们还挺会做梦。”
言下之意,这件事没得商量。
在座各位都是成精的狐狸,有些东西早已心知肚明。况且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待楚国这位世子如何,别人不知道,他们早已看在了眼里。
陛下登基七年,从未表现过对什么东西的热衷。
楚国质子是第一个。
淮南境十五城,可是先帝兵败划给楚国的昭国领土,旁人或许能一笑而过,三朝老臣长孙澈怎么能忍得下去。
丞相长孙澈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道:“陛下,淮南境十五城本就是我昭之领土,先帝丢失至今二十年,也该让这十五城回来了吧。”
“先帝丢的城,跟朕有什么关系?”谢既白冷漠的看着长孙澈,淡道:“丞相这么想要回这十五城,需不需要朕现在就送你下去见先帝,问问他的意见啊?”
“臣不是这个意思。”
长孙澈苍老的背影被这句话压得差点没抬起来,终于还是嗫嚅着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只是那低垂下去的老脸中多少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其他几位大臣不禁用多少怜爱的眼神看着这位丞相。
陛下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提先帝,居然还有人敢触陛下的霉头。
在座的老狐狸神色各异,唯有正襟危坐于上位的内阁首辅秋常宁冷淡的蹙起眉头看向这位老丞相。
那眼神中充满了怜悯和嘲讽,以及淡淡的不屑。
愚蠢。
“今日朕叫各位来,其实是有一件事要通知诸位爱卿。”
谢既白的语气逐渐认真。
在座的各位重臣也不禁挺直了腰杆。
“从今日开始,满朝文武谁再敢提起选秀两个字,朕绝不轻饶他。”
谢既白话锋一转,眼神如刀锋一般落在了殿中某个人的身上。
“丞相不是问为什么楚国用淮南境十五城,朕都不愿意换卫琅吗?”
“因为朕喜欢他。”
殿内落针可闻,群臣被这句话震撼到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们居然有朝一日,在陛下嘴里听到了喜欢这两个字。
群臣齐齐咽了口唾沫,双目不由得睁大再睁大。
然而谢既白的下一句话,则让他们从那份震惊里齐齐跌入寒潭中。
“所以从今以后,但凡卫琅出了一点事。”谢既白如刀锋般的视线滑过殿内每一个人的身上,“在座各位,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
“阿嚏。”
宁融打了个喷嚏,觉得背后有点凉凉的。
他左磨右磨,最后在三斤辣椒的做饭警告下,谢既白才不情不愿的让他出了宫。
虽然出宫的附加条件是十余位大内高手的陪护,数百暗卫的隐藏跟随,以及裘之扬本人的护送。
宁融拢紧了自己的围脖,觉得有点冷。
“世子可是身体不适?”裘之扬抱着一把剑,扬眉看向宁融。
陛下出宫前特别吩咐过,要好好保护好这位世子。
他自幼在军营长大,对那些王宫贵族的作派一向嗤之以鼻,不过对这位世子的感官还可以,对方比他想象中要爽朗许多。
“没事。”宁融拽了拽他的袖子,道:“我们走吧。”
实在搞不懂,他只是想出宫买点东西而已,谢既白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他并未乘坐马车,而是跟裘之扬并肩步行。
两人的长相都优越十足,一个精致一个俊美,惹得过往不少人都频频回首。
大昭民风开朗,如若不是还有侍卫拦着,不少女子便要靠近询问了。
宁融便走便问裘之扬:“小将军知不知道这条街上哪里有卖灯笼的?”
裘之扬点了点头:“知道,这条街走到头便是,我带你去。”
“多谢小裘将军。”宁融冲他粲然一笑。
裘之扬被这笑容晃了眼,明明在心里一句决定要忘记那个女子,可是一旦和宁融对视,心里总是不禁浮现那人的脸。
他伸出手挠了挠后颈:“不必那么生疏,叫我名字便可。”
“好。”宁融礼尚往来道:“那你也叫我的名字就行。”
“卫琅?”裘之扬不确定道。
不管听了多少次,宁融还是不习惯这个名字。
于是他对裘之扬道:“你叫我宁融吧,这是我在民间生活时用的名字。”
“宁融……”裘之扬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朝宁融扬起了嘴角:“好。”
换了个称呼后,仿佛关系也不再那么生疏。
裘之扬放慢了步子和宁融并肩,从刚才他就发现了,这楚国皇子应该是娇生惯养惯了,走路的速度对比成年男子还要慢上一些。
明明没走几步路,但是裘之扬清楚地感受到对方似乎已经有些累了。
灯笼铺子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灯笼,托花灯节的福,灯笼最近一直供不应求,老板的脸上也一直洋溢着笑容。
宁融离近一看,这老板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花灯节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摊贩。
没想到这老板居然在这里还开着一家灯笼铺子。
老板显然没认出宁融,那夜天色暗,宁融和谢既白还戴着易容.面具。
不过宁融多少还是给了老板一股熟悉的感觉,他放下手下正扎着的纸灯笼,对宁融憨厚的笑了:“小哥,要买灯笼吗?”
宁融没想到与这老板还挺有缘分。
他点了点头。
“老板,你这有现货吗?我想买一百只。”
老板没想到今天一开张就遇上了这么大一位主顾,他顿时眉开眼笑道:“有,你要什么样的我都有。”
他风风火火地便朝铺子里钻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拿出了各种各样的灯笼。
裘之扬也没想到买个灯笼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讲究。
对比那日,这些灯笼又出了几个新品种,裘之扬瞧着有意思,也买了一盏灯笼。
宁融一眼望去,只见裘之扬的那盏灯笼上赫然写着一句笔触清秀的诗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没想到裘之扬居然会喜欢这种写着肉麻诗文的灯笼。
宁融看向裘之扬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而裘之扬也用自己那哀伤的眼神回答了他的疑惑。
你不懂我的心。
宁融摇了摇头,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灯笼堆里那熟悉的兔头灯。
他掏出自己的小金库,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分量感十足的银锭。
“老板,你家铺子的兔头灯我全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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