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唯斯跟他说“我陪着你, 嗯哥哥,以后都我陪着你,奶奶很放心你的, 她很放心的, 你不要太难过。”
他点头。
谢唯斯拉着他的手,放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上“还有一个新的家人,他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奶奶也知道的。”
他唇角牵了牵,掌心抚了抚那抹拢起, 点头“我知道,哥哥知道。”他收紧圈着她手臂,低头蹭蹭她的头发, “哥哥有家人的,有唯斯, 还有一只小猫崽。”
“嗯嗯,你的所有生活奶奶都知道的,她不遗憾,所以, 你也不要遗憾,好不好, 不要去想了。”
“好。”
他沙哑地说完, 仰了仰头,看着天空。
谢唯斯抬眸, 心碎了一下。
她转过身, 背抵着他的腿, 侧身搂着他的腰, “你抱抱我哥哥, 你抱抱我,难受的话,你抱着我。”
聂云岂缓了缓,垂下眸,把脸埋入她的领口。
谢唯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男人身子在她的轻抚中微僵起来,随后,她感觉她脖颈处有点湿润。
谢唯斯眨眨眼,一会儿,眼眶也湿润了。
她知道,那是他被放弃后把他带来身边养大、疼他入骨的人,那是在他大哥猝然走后,为了他撑了五年的奶奶。
现在没了,她知道他痛苦万分的;终究是大哥走了,奶奶也走了,那些最爱他的人,身边仅剩的人一个个地走了。
聂云岂二十七岁的人生里,都没有被善待过,该爱他的不爱,那些爱他的,还一次次把他抛下。
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那么好。
谢唯斯伸手一下下抚着他的背,“不怕啊,我陪你,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每一天都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聂云岂抱紧了她,把眼前暖暖的身子紧紧箍在胸膛中,深深包裹住。
大中午,北市一阵冷空气降落,城北下起了小雪。
已经快一个月没下雪了,四月初了。
这一场雪,好像一下子让整个世界回到隆冬。
午后聂家开始有人来吊唁,城南谢家的长辈也过来了,到灵堂吊唁完,就去慰问聂家的老将军,最后去看了看聂云岂和谢唯斯,喝了两杯水,就离开了。
他们走后,南茗后脚就到了。
到灵堂烧完香,她去了偏厅看那个坐在窗边的老人。
脚步声把昏昏沉沉的聂颖钟拉了回来,他回眸看了看。南茗喊了声“爷爷。”
“南茗来了。”他笑起来,招手让她坐。
她和着一身黑衣坐在他前方的一张竹椅上,落座后说“您节哀。”
聂颖钟摇了摇头,浅笑,“终有这么一日,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准备了。”
南茗垂下眸,轻叹口气,没再说话。
聂颖钟却看向她,目光都是怜惜“这孩子,也不能老想着过去了,老人放不下,你还小,应该放下了。”
她莞尔,点头,看向那窗外的树,“我知道。”
坐了半个钟,走出老宅,顺着那条今日人来人往的小路走到外面街上,南茗拢紧了身上的黑色大衣,看了下自己停在路边的车子,又看了看四周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出神。
以前每次来找他,都不好意思直接去老宅,都是在这里找邻居去帮她喊,那会儿还没什么手机呢。
然后那个人,就会出来。
虽然拒绝过她,但她来了,在她倔强的眼神里,他有时候还是会输给她一会儿,带她出门去玩;有时候,也会带她去老宅坐。
南茗仰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转头上了车。
开出胡同区后,车子没有往城南去,而是开到了陵园。
雪天的陵园清静素然,除了鸟鸣再无其他。
沿着走过成千百次的路走到那块黑色的高大墓碑前,南茗停下来,又缓缓屈膝半蹲下,一只膝盖抵着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云征”
“那个你此生最敬爱的人,今天走了;那个曾经每次见我就笑的老人,走了。你应该很难过。”
“要是你还在,她也还在吧,她那么慈祥,对小辈那么好,至少能活到一百岁”
风吹过,旋转的雪花落到墓碑前的人身上,黑衣白了一片。
南茗眨了眨眼,压下里面被风雪吹起来的酸涩,呢喃“但是,她还是走了,跟着你走了。”
她对着照片,浅浅一笑“从高中到现在,十七年了,云征,想不到十七年了,我们还没有一个结局。”
她看看墓碑前的雪,伸手扫了扫,“爷爷奶奶都跟我说,要学会放下了,余生还很长。”
“可是,我的英雄不在了,这世界我觉得全是俗物,没有哪一面湖泊比得上沧海。我不觉得朝你迈出了一步,没有再往前一步,人生就都是遗憾了;我不觉得我输给你了,南茗并没有输给聂云征,不过是输给了老天;我不觉得我们是天人永隔的距离,不过是城南到城北的距离而已,想你随时能来。”
“那段你在的光景,那十五岁到二十七岁的年月,足够后半生去回味了,足够陪我度过往后的年年岁岁了。”
说着,她抬起眸看那张照片,一个恍惚,眼眶中像有珍珠滚落般,往下砸落许多水珠,落在身上的雪花里。
她收回了扫雪的手,手腕处的一道划痕顺着淹没进衣袖里。
“其实我也想去找你,但是怕你骂我,”她浅笑,“怕我父母也要经受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就没走了。”
“反正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你就等等我吧,我们公平一点,换你等我。反正余生也没有多少十七年,一眨眼而已。”
雪渐渐地加大,许多年没有四月下雪,所以这一场似乎下得浩大又淋漓尽致,到了晚上万家灯火时才稍稍转停。
晚上聂云岂和聂家的长辈与堂兄弟们在大厅商量出殡事宜,他让聂沐陪着谢唯斯到附近走走,散散步,等晚点再陪她。
两人就出门去走走了。
聂沐哭了一天,人也有些累了,想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两人沿着城北的小巷子漫步,走到附近市区,有了人气。
热热闹闹的小吃街里有各式美食,不过谢唯斯怀孕后胃口变差,只买了根冰糖葫芦就吃了。
聂沐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就买了不少小吃,然后两个人往回走,边走边吃。
“我小哥哥是不是不太好,今天都没见到他。”聂沐问。
谢唯斯“早上我们在后院,下午我爸妈来了,就去偏厅喝茶了,后面,他陪我到楼上休息了。”
聂沐点头,喃喃“我以前好怕这一天,好怕我们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时候,我小哥哥一个人,找个角落坐着。还好现在有你。”
谢唯斯咬一口冰糖葫芦,想起早上他埋在她身上的样子。
聂沐看了眼她的肚子“还有这只小的。”
“”谢唯斯浅浅失笑。
两人走到附近的小学门口,在外面的石椅坐下。
城北小学是那种老式建筑,特别有韵味,外面一排树木下掉落不少叶子,夜晚里静谧雅致。
校园里晚上一片昏暗,只依稀看到操场上,一抹鲜艳的国旗在那里迎着晚风飞扬。
聂云岂的小学就是在这里读的,谢唯斯看向那个大门口,想象了下他进出的画面。
聂沐也说起来“我小学在这上的,不过我来的时候,我小哥哥已经差不多快读初中了。”
谢唯斯点头。
聂沐“别人都说哥哥多,在学校里就没人欺负,我读书的时候,他们都很大了。”
谢唯斯挑眉“那你在这读,还有人敢欺负你啊。”
聂沐“那很正常啊,在这读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一群纨绔,哼。”
“”
“那会儿我读书比较小,到五六年级时我们班有个大我两岁的混账老喜欢往我校服画乌龟,老惹我,我跟我爸爸说,他认识人家长,就准备去找别人家长说道说道,我觉得不爽,不过瘾,第二天放学就和我五哥六哥和小哥哥说,然后他们仨就把人给围堵了,揍了。”
“”
“后来人家家长找上门来了,我们四个就被我爷爷叫去老宅平时很少用的客厅面壁。嚯,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惩罚方式。”
“”
谢唯斯说“你,揍个人为什么叫三个人呢太狠了。”
“我五哥六哥是双胞胎啊,他们一般一起活动的。”她很自然地道。
“”
“然后我那天觉得我小哥哥挺无聊的,就顺便跟他说了,而且我知道我小哥哥一般出手比较狠,我就想要报仇。”
“”无辜的聂云岂,谢唯斯失笑。
聂沐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晚上雪停,那星斗又出来了,“那天刚好我大哥回来,他看我们被罚,笑得很乐,但是他也不敢私自放我们出来,就去找奶奶了。后来,奶奶就来拎着我们走了,并且她说,下次有人再欺负沐沐,奶奶找他们家最老的长辈去,他们这种长辈出手都会很严厉,肯定是家法伺候,所以一定百分之两百把仇报回来。”
“”
谢唯斯掩唇轻笑。
冰糖葫芦里酸酸甜甜的山楂吃起来,好像那份滋味都蔓延到五脏六腑了。
吃着吃着,一阵脚步声传来。
谢唯斯看去,穿着身黑色大衣的聂云岂从远处走来,路边的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聂沐抱起零食“我走了。”
谢唯斯回头,她已经从另一个方向溜了。
她莞尔一下,随后就又朝聂云岂看去。
走到她身边,聂云岂坐下,很自然地拢着她在怀。
谢唯斯问“忙好了”
他点点头,垂下眸看她手中的冰糖葫芦,“好吃吗”
“嗯嗯。”谢唯斯问,“你吃吗”
他浅浅一笑,摇摇头。
谢唯斯看着他眼睛,里面虽然有笑,但是依然看出弥漫着无止境的悲伤,那是多少笑都掩藏不住的。
她往前凑近,吻住他。
聂云岂一怔。
谢唯斯轻舔了下,然后放开,重新坐好,“味道是酸甜的。”
男人收紧了揽着她的手臂,轻声说“是甜的。”
她笑起来。
聂云岂摸了摸她的手,“冷不冷去买东西了穿的太少了。”
“不冷,雪停了。”
他点点头,而后揉揉她的脑袋,温柔缱绻地说“我们去磕个头,然后哥哥带你回市区了。”
“你今晚要在这守灵是不是”她看他。
“嗯,带你回去后哥哥再回来。”
“我不想回去。”她喃喃。
聂云岂摸摸她的脸“兰梧洲睡得比较舒服明早哥哥再去接你。”
“我不用,这里挺舒服的。”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不想一个人在那儿。”
聂云岂见此,对视几秒,缓缓点头,“好,那就不回去了。”
谢唯斯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就把签子丢进几米外的垃圾桶,然后被聂云岂搂着往回走。
踩着雪到了聂家,里面还灯火通明。
两人到灵堂去磕了头,聂云岂就带着谢唯斯到楼上去洗漱睡觉。
忙好了他再下去。
灵堂已经坐着几个堂兄弟,在抽烟说话。
聂云岂走过去,找了个椅子坐下,而后就仰头看着天花板。
聂程拿了烟出来,散到聂云岂那儿的时候,他接过,却没抽,依然是一动不动坐着。
聂家的堂兄弟里,除了他,今晚其余四人都在,看着他没动的模样,也都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
大家都难过,但只有他是最难以割舍的,一群人都知道。
聂程的双胞胎弟弟,一直在国外读博工作的聂文就跟他聊起了天“云岂,你孩子什么时候出生啊。”
“”
其余三人都悠悠看着他,一上来就问这么猛的,而且那唯斯肚子都还没显怀。
聂云岂也是思绪一下子被他拉了回来,扭头看了眼六哥。
他缓了缓,表示“才两个多月。”
聂文“那还行,等我下次回来,就差不多能见小侄子了。”
众人“”
聂云岂没说话,缓缓地又仰头去看天花板。
聂文不遗余力地挖掘话题,又看着他问“我晚上怎么老听沐沐喊你老婆名字,她不应该喊嫂子吗”
聂程终于解释“人本来就好朋友。”
“哦。”聂文恍然,末了又问他双胞胎哥哥,“你什么时候结婚”
“”
二哥三哥纷纷失笑。
聂程悠悠表示“你想结就结,和云岂一样结,我不在意你们比我先的,不用问我。”
“我没女朋友呢,结什么。”
聂程“那我也没想结。”
“你是不是玩人家姑娘的。”
“”
聂程在二哥三哥的笑里,跟聂文说“算了你改天再守着吧,今晚我们四个就行,明晚你自己在这守。”
“我不想走。”
“那你就闭嘴,读书读晕了,老问些别人没法回答的问题。”
“怎么就没法回答了一个女朋友的问题你都没法回答,你还是个男人吗你。”
“”
聂程痛苦地垂下眸。
聂文干倒了一个,转头继续去看聂云岂,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他看向院子里的眸中,完全无光的。
他一下子就没办法开起玩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云岂”
一下子,其余三人全部定定看向他。
聂云岂依然没有动,整个人坐在那儿,院外的月光晒进来,落在他身上,仿佛度了一层波光粼粼的寒意。
三哥喊了他一声“云岂。”
聂云岂缓缓弯下身,觉得心口那种久违的钻心再次席卷而来,像一阵风浪,一阵永不停息、时不时就卷起重来的风浪。
二哥起身走过来,在他面前坐下,敛眉“云岂,这不还有爷爷吗你这不自己已经有家了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宿命,不要难过了,嗯”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难过。”
聂云岂闭着眼睛,感受着心口那种生理上,心理上的痛,像刀一样的剜着血肉,好像那片许久没去注意的伤疤再次被剖开,很难受,很难受
几个人都看着他,试图说话,但是又无从开口,实在不知道开怎么开口,从云帆和他母亲离开,再到他父亲,再到大哥,现在又一次。
五年前也是这样,所有人给聂云征守灵,从天黑坐到天亮。
那时也是冰冰寒寒的节气,那温度恍若如昨。
所以有时候,有些人享受这世间万物;但是有些人,实在是也想不明白,人活这一世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一一感受红尘凛冬,感受最后一无所有吗
聂沐要离开老宅回市区自己家了,过来烧纸,然后看到了聂云岂敛着的眉头,她不由走近问“小哥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心口又不舒服了”
几个哥哥纷纷看她。
二哥问“什么不舒服沐沐”
聂沐“他,之前,从奶奶去年住院开始,他人就不舒服了,心肌缺血严重,住院好几次了啊。”
几个哥哥都愣住,纷纷回神去看他。
二哥和三哥纷纷开口“你不舒服吗云岂,那上医院吧”
“我去开车,我送你去医院,是不是输液就好”
聂云岂摇头。
二哥拧着眉深深看他“那你是不是很不舒服严不严重”
聂程也过来屈膝在他面前停下,“你不能敷衍我们啊,你可不是一个人的。”
聂云岂阖上眼,摇了摇头,沙哑地说“没事。”
三哥起身把聂沐拉到灵堂外,在长廊里问“沐沐,你知道你小哥哥什么情况的会不会有危险你确定你小哥哥没事吗”
聂沐吸鼻子,往回看远处灵堂里的人,半晌,摇摇头“没事,他有分寸的,他还有个家呢。”
她捂捂眼睛,进去上香烧纸。
聂云岂脑海里开始飘过谢唯斯的身影,和声音。
一直一直想着那只小奶猫,想着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想到忍过了那阵难以言说的痛
一夜的冰凉月光在他一阵阵微弱的呼吸里泻去,最后天际破晓,鱼肚白般的光穿过院子落入灵堂。
聂家的长辈们全部来了,过来烧香,磕头。
聂云岂从地上磕完头,起身,走出灵堂。
他站在门口看着那晨光,眼睛有些不适应,人有些昏昏沉沉的,似乎一夜回到五年前,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想了想,才从满目黑暗中找到一点方向,举步走去了东面厢房。
清早的楼梯踩上去每一下都有回响,他到二楼,推开了一扇房门。
床上的人微微侧着身,身上的被子盖在腰间,薄薄的晨光落在她身上,柔情似水的。
谢唯斯昨晚半夜醒来,一直睡不着,想着那边守灵的人,觉得他这一夜应该很难熬,但是又不好去找他,坐到了天微亮才重新睡了。
聂云岂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拉高被子把人整个盖住,掖好被角。
弄好了,他看着人,看着看着,又失神,脑子都是昏沉的,一直不知道后面要干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床上的人动了动,翻个身把脸埋在他枕头中,可爱地嘤咛一声。
他再次回神,然后想了想,人应该要醒了,醒了之后做什么
他缓缓起了身,又出了房门,下楼到厨房去。
做饭的两个阿姨看向他,“云岂要吃饭了吗”
他摇摇头“给唯斯煮点粥,不要放太多东西,她吃不下,清淡点”
“好,好。”
嘱咐完,他出了厨房,重新回到楼上。
再次坐到床边,人又把被子睡掉了,他拿起仔细盖好,她哼哼一声,睡梦中喃喃了声哥哥。
聂云岂定定看着她,出神半晌,又回神浅笑一下,伸手摸了摸她,轻声说“唯斯在,哥哥就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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