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西海之渊。
粼粼海崖之内，碧色的水波翻涌，一群相貌秀丽的鲛人拨开大片茂盛生长的海草，犹如分花拂柳而来，在他们视线的最远方，那被红珊瑚遮住光线的地方，正隐隐闪着细密的白光。
仔细看，方能辨出那其实是一座极精致的白色楼宇，在海底，像这样的水楼并不算少，但是像它这样的风格招摇又浮夸，甚至连屋檐下都坠着大颗大颗明亮饱满的白珍珠的以作照明用的，却甚是少见。
这里名为极乐梦都，西海最当红的话本大师，玉面笑笑生的营生处。
玉面笑笑生只是一个笔名，至于说他的性别，严格说，他现在还没有性别，因为水妖们在未满三千岁以前都不算成年，而未成年的水妖，是没有性别的。
不过玉面笑笑生早已立志做一名男妖，尽管为了这件事，海下那些个多情的男妖们早已流干了眼泪，但依然改变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那就是玉面笑笑生为了他心头的那颗朱砂痣也是白月光，不论如何，都必须要成为一个男妖！
至于那颗朱砂痣也是白月光，则是一条已成年的美貌鲤鱼精，她的名字叫霖心，也是梦都财务上的老板娘。
痴狂的鲛人们越游越近，终于，来到了梦都的门口。
“老板娘今天又没在？”一位腰间别着一枚翡翠白菜玉佩，脸上却戴着个自制的，像是面罩模样的男鲛人掀开一挂珠帘，寻声问道。
眼前的小楼的格局与人界的茶楼相似，莫约三层楼高，除了有由白色的蚌壳做成的桌椅外，还有许几张由红珊瑚做成的高大木架，只见左侧的木架上摆放着蓝皮的书籍，右侧的木架上是许多精致的物什：小贝壳制作的漂亮挂件、鲛人泪制作的人物像，大海螺制成的留声器，珍珠贝母做成的珍珠杯……
无一例外的，在它们的底部或者后面都印着梦都字样，这是梦都的特制周边。
但中间的最引人目光的，则是由精巧的方形沉水木托着的一个个发光的圆形球体，球体内中旋转着彩色的光辉，像是一团朦胧的雾气，却也看不清晰。
小楼内早已坐满了和他一样等待的客人，他无处落脚，只好跟着一位腰身纤细，手里拿着托盘，盘中盛着晶莹琼露的女虾妖乱转。
“环姑娘。”见环姑娘也不搭理他，他忙一把摘下了面罩，露出那张男生女相的清秀面容来，又指了指自己的脸。
“哟，原来是青大人啊。”环姑娘看了他一眼，又落在他手里的口罩上，那口罩显然是用南边的白织草制成，确实已经有几分笑笑生大人书里所形容的模样了，她又捏起那面罩的一角掂了掂，略略点了点头道，“你这次的试验品吧，嗯，还凑合。”
青荀继续眨眼，舔着脸又柔声唤了一句，环姑娘这才又吐出一句，不过却是话锋一转，道：“你刚才是在问老板娘？”
“对，对。”
“还不是为了准备千年一度的跃龙门，老板娘她都已经闭关好几天了，”环姑娘最近忙得脚不着地，自然也没功夫搭理他，倒是他腰间的那颗翡翠白菜玉佩实在太过惹眼，她忍不住又看了眼，道：“对了，我们老板今天也不在。”
“又不在啊。”青荀眼里的追星之光明显暗淡了，他叹了口气，摸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精致小木牌，递给环姑娘，环姑娘低头一瞧，却是笑了：
“哟，青大人果然是有耐性，连这梦都消费满百次才能换一次的预约牌都被你拿到了？是哪个笨蹄子给你的？阿橘还是缅因？”
环姑娘说着，透过那发光的鲛纱，又瞧了眼梦都的后厨里正忙活的伙计们，近几年来，梦都每日都似今日般忙碌，别看梦都瞧着不算大，但人员却是不少，每日分作三班轮替，除了她这种正式的，还有许多的临时人员，连她都叫不上名字。
顿了顿，青荀见被环姑娘点名，忙拿出一块青色的帕子擦擦汗，道：“哎，环姑娘可别这么叫我，谁不知道笑笑生大人除了老板娘，就最疼您了。再说了，笑笑生大人一稿难求，青某自然也要先排队。”
“那是。”听他这么说，环姑娘也有些飘了，但不过一瞬，却是面露难色道：“不过吧，我们老板他最近，可能……”
她向青荀凑近了，附耳低道：“卡稿了。”
“什么！卡稿了？！”青荀被环姑娘当机立断捂住嘴，他瞪大眼看着对方，想他为了赶在第一时间来到梦都，今天还特意向那龙宫的龙太子敖星请了假病假，结果玉面笑笑生居然！
还有一点职业操守没有？！
但环姑娘只是沉重地点点头，道：“要不然，我和其他人一样，也免费送您一杯老板新调制的‘佛头笑’？”
罢了罢了，笑笑生大人亲自开发的各类饮品，也算是一绝。
“不过我们老板也说了，这茶水可以不要银子，但是——”说着，环姑娘一指头顶和地面，“只要来到梦都的，就有最低消费。”
“我这可是站着的！”青荀额头青筋直跳。
“老板说了，这站票啊，它也是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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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遥遥九重之巅，仙乐浩渺，云蒸霞蔚。
莲宫之中，偌大的白玉莲池内，万千红莲盛放，遥映漫天余晖，一座迂回的白玉回廊架设其上，一位墨发红衣的男子凭栏远眺，他手托一精致云纹银盘，修长的手指熟练捻起盘中瓜子，轻轻用贝齿拨开一颗，却也不吃，只是将那颗拨好的瓜子仁投进湖中，引得无数锦鲤为争食而来。
“祖宗，别在磕了，您再这样，天妃娘娘可就要砍了小的，丢小的进这莲池里喂鱼了。”在他身旁，一位头戴斗笠，面纱半掩的蓝衣小厮已经急得快哭出声来，连仅仅露出的眉眼，也快要挤在了一处。
“你也看见了，我可一粒都没吃。”红衣男子打开小厮的手，将那一把瓜子壳放进他手里，接着又从银盘拿出一颗，利落地拨开了，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
“美人当配红衣。”他喃喃了声，用余光看那蓝衣小厮：“你不觉得这句话很熟悉？”
可惜并无人应答。
大抵是这蓝衣小厮太过无趣，片刻后，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索性将话点明了：“本殿下和流云世子相似么？”
男子的嗓音听来甚是悦耳，语调却略显慵懒，断句之间，依稀能听出其气息虚浮，似身有病症，然而他的话音堪落，却见蓝衣小厮“噗通”一声跪下身来，道：“殿下饶命，小的，小的不知何为流云世子。”
红衣男子尾音上扬地“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安安静静又拿起一枚瓜子，准备继续磕。
这下蓝衣小厮真的着急了，一把抢过了红衣男子手里的银盘，并同时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愤愤道：“殿下，您真是太过分了！”
“可是小蓝，你也很过分，母妃不让你同我多说话，你就真的不说。”
话音落，红衣男子这方转过脸来，他的身段高挑风流，面容俊丽，尤其是那双点漆目，流盼生辉，湛然若神，内中似有摄魂之光，不过他并未束发，如缎的黑发懒懒散散地垂落下来，隐隐能看见耳后的那几缕深红色，以及，那左耳上的两枚银质耳圈。
两只，一模一样的，打磨得极精细的耳圈。
不似正统的仙家皇子，这位殿下的穿着打扮，总似在诸神官的底线边缘疯狂试探。
然而听他这么说，小蓝果真开口了，他耷拉着脑袋，将心里那句琢磨了无数遍的话道了出：“其实殿下您也清楚，那就是个二流话本大师胡诌的荒唐故事。”
“这么说，你也承认他写的还不赖咯。”红衣男子伸了个懒腰，冲他眨眨眼，托颌道：“那么，这位二流话本大师最近将我和那位殿下的故事，编到什么进度了？”
小蓝抓抓头，虽然早已对这个问题做过心理建设，但还是后退了一步，这才磕磕巴巴道：“流云世子苦恋追风世子而不得，现准备对浮云公子下手了。”
“哦，”红衣男子点点头，淡定的表情也瞧不出个悲喜，“看来我又换目标了。”
“不，不是您换目标了，是流云世子换目标了。”小蓝擦擦汗，立刻纠正道。
“那么现在，民众们是站流云世子和追风世子这一对的多，还是站流云世子和浮云公子这一对的多？”红衣男子认真思索了下，问。
“民众们对流云世子和追风世子的呼声还是比较高，毕竟是第一配对。”小蓝继续擦汗，“不过，这位浮云公子的设定也很不错，后来居上，最近粉他的人也不少。”
“这样啊。”红衣男子沉吟声，手又准备去抓瓜子，不过指尖都碰到银盘了，想想还是退了回来，转头对小蓝道，“这样吧小蓝，你还是想办法把最新一期的《流云志》给本殿下呈上来吧。”
对于这个问题，小蓝显然更为难，他央求地看向红衣男子，怯怯开口道：“莲湛殿下，您这样做恐怕不合规矩，毕竟咱们天界和西海的梁子早已经是……再说了，天机署对这些事向来都管理得很严格。”
但他接下来的话很快被莲湛打断了，且见莲湛向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道：“小蓝，你要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殿下，您以后还是称呼小的本名吧，不要再小蓝小蓝的叫了，如果旁人听见，怕是不妥。”
“你的本名叫什么来着？”
“蓝如玉。”
莲湛：“好的小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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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极渊之处，一处寻常至极的碧色水楼。
水楼中隐约透出一片幽蓝色的烛光，烛光晕开的所在，一名白衣少年的身影被陡然放大了，他正趴在水床下，神秘地东瞅瞅西看看，也不知道是在找东西，还是在藏东西。
“小石头。”
忽然，一声温柔的女中音从门外传来，他还没来及站稳，一条竹尺就已然架上了肩膀，那是由南边的水竹制成的类似戒尺的东西，如果被打，会很疼。
被换作小石头的少年赔笑着站起身来，他擦擦袖子，慢慢转过脸来——
少年郎生得极是唇红齿白，模样就像是戏文里形容的翩翩玉面少年郎，不过仔细看，又会觉出些不同，他的打扮虽然很男性化，但面部五官却介于男女之间，有少年的干净，也有少女的精致，虽然由于刚才的那番动作，他那件金贵的白鲛纱也被拉开了，露出一边秀致白皙的肩膀。
“霖心姐，嘿嘿。”小石头也顾不上那衣服，只欲上前赔罪，但他移动一分，水竹尺就也跟进一分，简直就像是条讨人嫌的水蛇。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霖心依然不笑，她虽爱穿红衣，又生得眉目浓丽，雪肌明艳，但此刻这个严肃模样，却只像朵矜持又高冷的海岭之花。
“知道。”小石头点头如捣蒜，显然对认错这件事，已经业务很熟练了。
“那说说看。”霖心的竹尺收了回来，一下下轻轻拍在桌子上。
“我今日不该贪睡，又睡到日上三竿。”
霖心低低“嗯”了一声，没作任何表示，于是对面人又偷偷瞄她，也终于记得将那滑下的领子给拉了回去。
“我不该，”小石头顿了下，提到这，又立刻缩远了点，“不该让她们叫你老板娘，可是我……”
“石天音，你还没有成年。”霖心打断他的话，竹尺又追了上来，恰恰停在石天音的胳膊上，“所以，在你还没有成年选择性别之前，不管是你，还是她们，都只能叫我姐姐。”
“可是时间已经很快了，还有三十天，三十天我就成年了！”
“少一天也不行。”
“哦。”石天音的脑袋立刻耷拉下来，就像只被霜打了的茄子。
“那你还有一件错事呢？”二人间沉默了下，霖心主动挑明了话题。
“还有一件错事？”
石天音瞪大眼，心里立刻嘀咕开，难道像拖稿卡文这种事，也要向霖心报备？就听对方不咸不淡地呵呵了声，继续开始用竹尺一下下地拍起了木桌，那动作时轻时缓，颤悠悠的，简直就像是拍在了他的心肝上。
小木桌好可怜哦，等哥哥后面给你写个拟人文，他心想。
“没有了。”他眨眨眼，终于鼓起胆子道。
“真的没有了？”霖心继续问。
石天音一副可怜兮兮地点点头，却见霖心勾唇，漫不经心地了然一笑，从袖子中慢慢拿出一方手掌大小的极精致的雕花楠木盒。
那雕花木盒看起来颇沉，连霖心拿出它时，都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托了一下。
“这是……”石天音捂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霖心，难怪他刚才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然而事已至此，他又只能假装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他咬牙，干笑笑道：“霖心姐，你这又是哪里寻来的宝物？看起来就好像很不错呢，哦呵呵呵。”
“谁说不是呢，”霖心看他一眼，红色的水袖一挥，他就立刻被整个人卷了过来，旋即停在与她的分寸之间，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只见她朱唇轻启，口吐兰芬，悠悠道：“小石头，你说，这究竟是哪个小贼这么笨，不小心把自己的私房钱，落在了咱们家呢？”
石天音抽了抽嘴角，尽量的，努力的，还是将她这句话给回了：“我猜测，这一定是个不长眼睛的小贼。”
霖心：“……嗯，此言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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