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栐言要往下扎针的手一顿,有些意外的停在半空,这江卿是极阁阁主,自然有许多能够差遣的下属,因此这话说出来...应当是没有错的。
原来胆敢明着抗命,竟也算的上是被惯出来的?
也不知那人知不知道,不过估摸着是同样尚未察觉,不然怕是又要请罪了。
他想着柳承午坚持要留下来护主,一时好奇,又转头去问江卿,
“不知阁主和我家暗卫打在一起,哪个更有胜算?”
却被那阁主撇了一眼,目光里满是清傲,
“若是他拼死抵抗,应当能为先生挣些脱离的时间。”
啧,竟是准备用命来护他?
柳栐言突生不悦,连带着下针的手都重了一些。
他这一针加重力道扎下去,从开始就持了三分退让态度的人立刻忍不住了,颇为凌厉地不满瞪视过来。柳栐言也觉得是自己不对,好好的拿个昏迷的女孩撒什么气,因而低声道了句抱歉,再出手时已恢复了水准。
柳栐言游刃有余的下针,昏睡中的陆朝絮白净的像只瓷器,银针缓缓捏进,便在上头弄出一些碎光,等施过大半,柳承午已照着方子将上头的药材备了齐全,他推门进来见主人安好,才缓下紧绷着的气息,行至身后恭谨道,,
“主人,药材准备好了。”
柳栐言腾不开手来,只得用余光撇了撇那人深色的衣摆,
“你去寻个木桶,先前备的那些药材都放进去,”
他才说完,护着陆小姐的江卿就抬眼睛看他,明明白白的显出疑问,柳栐言冲她笑笑,
“做药浴用的。”
而后又转向柳承午,也不知他是怎么听出还有后文的,仍安静地候在那,
“还有的先去写下来,一会拿来煎药。”
那人却没依令去拿纸笔,只微抬了头,有些犹豫地望着柳栐言,停顿了一下才道
“主人请讲,属下记得住。”
柳栐言觉得奇怪,但也没太在意,把药名和用量一样一样念出来,这次不比先前药浴需要用的那半页药材,前后不过七八味,等柳栐言念完了,那人就应了声是,闪身越了出去。
柳栐言看了看已经无人的那块地方,正欲转过去继续下针,却见江卿目光黑沉地盯着他不动,
“阁主这是?”
“药浴之事,就不劳烦先生了。”
倒是护那陆小姐护的厉害,不过柳栐言也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毁人清誉,便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话不过几句,用作药浴的东西就全都准备妥当,柳栐言见那人毫不吃力地将装满了水的木桶搬进来放在地上,大概估计了一下重量后,觉得这屋里最没有体力反抗自保的,除了失去意识的陆朝絮,大概就只有他了。
江卿等他行完针了就替陆朝絮将衣服整拾清楚,柳栐言知道这是在赶人,也不多说什么的起身出去,又顺手将门遮掩好,算是尽一点待客之道。
说起来江卿江阁主独身前来,故而也没有能派去煎药的下属,而这种事柳承午自然不会让主人去做,跟着柳栐言出来后就劝他回去休息,没成想却被柳栐言抬手否决了,
“无碍,我和你一起去。”
“主人?”
“这种时辰再睡回去,明日定会头昏。”
听他这样说,柳承午就不再多言,搬了张靠椅过来服侍主人坐下了,才挪步到药罐旁守着火候,柳栐言撑着下巴看了一会觉得无趣,便开口唤他。
柳承午乖顺地行至柳栐言身前跪下去,避免从高处俯视自己坐着的主人,微微上仰的驯从模样落在柳栐言眼里...就忍不住想去揉他的脑袋。
柳栐言轻咳着把这念头压了下去,他朝里曲了曲食指,这几日见惯这个动作的柳承午就将右手向上平举着递至跟前,以方便主人进行把脉,柳栐言以两指摁触在上边,那人的体温似乎总是有些低,像触碰浸在水里的石玉一般透着凉意,
“感觉如何?”
柳承午对这问题没能反应过来,从静默的眸子里现出微小的疑惑,
“属下不明白。”
“就算有我施针压着,清醒状态也总是会难受一些,你现在感觉如何?”
柳承午没想到主人在意的是这个,他不明白为什么主人不再拿他试那味夜间才发作的药了,但就算现在是要看解药的效果,主人的问话听起来也...太像是在关心他。
柳承午攥了攥手指,心口些微发紧,若不是暗自深呼吸了几次,怕是说出来的话都会带颤,他垂下头,
“...谢主人关心,属下无事。”
柳栐言没注意到他隐藏下来的情绪波动,见把脉的结果确实无恙,就示意那人可以把手收回去,柳承午规矩的跪着,反倒让柳栐言生了调笑之意,
“现在这么听话,方才让你写方子你不愿,是在恼我没让你留下护卫?”
他以玩笑的心态横加指责,柳承午却惊的差点跳站起来,眸子里全是慌乱,
“属下没有!主人...属下不敢,”
“那你做什么不写?”
一句问像触了什么开关,慌着解释的柳承午骤然顿住,最后却是慢慢黯了神色,连血色也褪了个干净,
“属下...并不识字,属下无能,属下...欺瞒主人,请主人责罚...”
虽此前并未被主人问及,但在辨识医理之时,身为下属确实应主动坦诚才对,如今被主人撞破,罪责又哪里会是最初那样的。
柳承午心中忐忑,他的主人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要说柳栐言先前认为那人虽不算十分有天赋,但也是不错,没成想那般程度的记忆能力竟是在不识字的前提下做到的,一时只觉得惊诧,直接打断了那人轻微发着颤的请罪,
“你不识字,那是如何抓的药?”
“主人教属下医理时...会写药名,属下...记了样子,照着认的...”
这下柳栐言是真的被震住了。
他教药理时确实会写药名,可这没学过的想照着样子记下来,就意味着一个字的笔画走向,形状起折,那人全得当作图画刻在脑子里,而且还得跟叫那个名字的药联系在一起,要让他来想,实在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柳承午不仅做到了,还没让他察觉出端倪,若不是今日使坏问了一句,怕是许久之后都不会知晓,
“你这记忆力,倒是厉害...看来那小王爷府里教东西还挺用心呢。”
他这句相当于称赞,那人却没听出来,以为是在问王府训练暗卫的方法,便理所当然地接到,
“是,学不会的人,大多活不下来。”
那人说的淡,柳栐言心里却蓦然一疼。
虽说能够猜到暗卫的磨练必定艰苦万分,但他从没想过连记忆这种东西也是能和性命等同的,里头的人怕是拼尽了全力用尽了方法,才能从那满是死阵的地方夺一个生机出来。
柳栐言觉得有什么扎进心里,尖锐的向周围散布着痛楚,每呼吸一次就加深一分进去,疼的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抬手掩住那人的眼睛,柳承午本能地想躲,又硬生生停下来,靠在他手心下小心问到,
“主人?”
黑暗里他听到主人的声音,发哑的音色听起来带了些疲惫,他的主人慢慢下着命令,
“闭眼,承午,把眼睛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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