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瘫在榻上,好容易才熬走了太后娘娘,正想起身,却被成章和一大嗓门给吼回去了,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不许起来!好好躺着!”
我没病没痛,自然不依,也亮起嗓门同他对峙,“太后娘娘已经回宫了,我们两个也不必在这里装模作样,自欺欺人了吧。”
他点点头,似乎默认了,又很是厌弃地看了我一眼,“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你就这么急火攻心?往后我得离你远些才是。”
我寻思他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懒得搭理,只是伸手去捧一旁的汤药。
他又继续没皮没脸道,“有些话,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当局者迷,而我旁观者清。你说,你要对我没那意思,为什么半夜三更不穿衣裳跑来屋子里?又说了那样的话。”
“我穿了!”我冷冰冰说道,“你自己眼瞎,看不到罢了。”
他皱了皱眉,略有所思,“你那衣裳,穿与不穿,又有什么区别?!”
我抿了一口汤药,听着他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话语,猛地将手中的汤碗重重压在案几上,厉声道,“成章和,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见我是真的发火了,也是一愣。而后,用一种我从来未见过的神情,看着我,“生气了?”
我没回答,此时的屋子里,也就只有我二人,要真的吵起来,打起来,连个帮架的人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换换开口,“汤药都洒了,你的病还怎么好?”
说罢,便从我的手中夺走那只长命的汤药,走到药罐前,又舀了一碗,满满当当的一碗,那味道实在呛鼻,我轻轻挥手,往床榻里头缩了缩,咬牙拒绝,“我不喝,我没病。”
“太难闻了,你拿远着,我闻了想吐。”我再次摆手。
他站在离我几尺开外的地方听见下来,把汤药放在鼻翼下,轻轻嗅了嗅,一本正经道,“里面不过是些当归,枸杞,莲子,百合等寻常的,补血宁心药,哪里就难闻了?你分明就是不想喝药?”
“是,我就是不想喝。反正无论我喝不喝,身子状况如何,七日后你也就自由了。”
“这样,我陪你一起喝吧,”他说着,起先喝了起来,一边又道,“你不用误会,我不是想和你同甘共苦的,一来我只是想在皇祖母那里有个交代,二来我也能早日出了这宜春宫,去见婉儿,再不用看你这副臭脸。”
我心想:糟!早知道,我先前发誓的时候,就不那句‘睡觉没有良娣’了,这现世报,也来得太快了些……
我有些走神,成章和已经喝掉了一整碗汤药,并将桌子敲得很响,“喝不喝?”
“不喝!”我神情从容淡定。
“要我喂你?”他说,比我更加镇静,脸不红心不跳地挽了袖子上前,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在我的耳畔烧灼,“常言道,君子动口……”
他还没说完,我就慌了,急忙从床上蹿了起来,三两步跑到药罐前,一勺接一勺,一碗接一碗,喝了个点滴不剩,还特别有情义地打了声饱嗝。
刚刚喝完药,成章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懒洋洋的,“别怪我没告诉你,皇祖母说了,今晚特意做了你最爱吃的菜肴。要么,你吐了,要么……”
小女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小人捷足先登,我就不能暗地里使坏了?
于是,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哇地一下子,汤药溅了他小半边袖子。
我当时哈哈大笑,一点情面也没跟他留。不过他今日脾气特别好,什么话都么说,连个厌弃的神情都没有,只是站起身来,稍稍耍了耍了袖子,浅浅一句,“粗俗!”
我目送他出门去换衣裳,自己倒头就睡。
后来,是被一阵清脆的瓷器碰撞的声音给吵醒的。迷迷糊糊之中,以为是红桑,可这丫头做事从来不会这么莽撞,乍一想,这屋子里,除了我和成章和,哪里还有别人?
想到这里,我顿时清醒了不少,翻了身,半眯着眼在屋里寻找成章和。
远远地,我就嗅到了一阵饭菜香。成章和一个人在桌案前忙得不可开交,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个啥,听动静,倒像是个打家劫舍的。
我也是一整天都不曾吃东西了,咽了咽口水,肚子里的蛔虫也跟着唱起曲来。
屋子里突然寂静了,成章和停下手来,往我的方向看了看。
我慌忙闭眼,佯装睡得深沉。
我原本是想着,成章和那么勤快地催促我喝药,那这一次,也总该不会例外。
于是我就闭眼等啊等,可越等越不对劲,直到我的耳畔响起了成章和吧唧吧唧的嚼嘴身,才算醒悟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先开动了,且分明是故意的。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想到这里,我飞快睁眼下榻穿鞋落座一气呵成。
“醒了?”他淡淡看向我,小呷了一口酒。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捉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饭菜下肚。饭菜香味很浓,味道也好,我忍不住点头称赞,甚至也快了成章和就坐在我对面,“好吃!没想到,这宫里的御厨要比我那从江南请来的要好!”
他听我说这话,便搁下了杯子,迟迟再没有动筷。
我见他举止怪异,就问他,“吃饱了?”
他指了指我眼前光秃秃的碟子,欲言又止。
我也回看了看,就是那么有点不够意思,吃得快了,一点也没给他剩。
可我总和他是冤家路窄,不说几句,我这浑身上下,还真难受。
于是我把他指中的空菜碟,递到他面前,有些缺德地问,“怎么,你要舔啊?”
这话没气到他,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接下来要做的,恐怕更会让他更加抓狂。
我趁着他不注意,一把抢过他面前的酒壶,得意洋洋道,“不谢!”
说罢,我晃了晃,谁想,酒壶是空的,他连一滴酒都没剩给我,独占了。
“酒呢?”我问。
他一把夺回,放在一旁,“是饭菜不香吗?喝什么酒?”
“好菜当然要有好酒相配,才算得人间美味。你把酒都喝了,我就不开心,我一不开心,就会生病……”
这一下,他也只是静静地听着我胡搅蛮缠,待我歇了话才道,“那恐怕不能随了你心意了,实不相瞒,这一桌子菜都是我做的。”
“……”
我想吐,可我根本就吐不出来,又或者说,他做的饭菜实在太可口了,和他平日里的卑劣行径格格不入。
折腾了半天,我也只能认输。坐在他对面,看着比自己脸都要干净的菜碟子,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你从前一直都夜宿霜云殿,既然饭菜做得那么可口,怎么也没见良娣长骠啊!可别是借花献佛!”
他站起身来,扔给我几个字,“不能因为讨厌我,就对饭菜有成见!”
我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索性也不再多说什么。冬日里本来就冷,虽然屋子里有暖炉,可为了透气,小一半的窗户都是虚掩着的,北风一刮,冰冰冷冷,只钻人骨髓,很不好受。
我刚窝进被褥后不久,成章和就来了,他穿着月白色中衣,发梢还是湿漉漉的,心口露出一大片天地,朝榻前走了过来。
我生来胆怯,平日和他接触讲话,也没见他穿那么少,吓得我心惊肉跳的,面红耳赤,“你站住,把衣裳穿好。”
他有些不屑,胡乱理了理衣裳,又走前上来。
我本能地将所有被褥抱在了怀里,谨慎道,“你干什么?太后娘娘让你留在宜春宫照料我,又不是让你上榻来照料我,你别想占我便宜。”
他看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我,也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也不愿意啊,可就在方才,有人从外边把门给锁死了。”
“你少来这一套说辞!你安得什么用心,我怎么会不知道?阿娘说了,像你这样朝三暮四的,就不是好男人。”
“你在说什么?”他问,“不然你自己下来,去试试。”
他说得稳稳当当,想来也没必要拿这样无趣的事来捉弄我,可再怎么说,他也不能上我的榻啊!
我死死护住被褥,心中也暗自庆幸,衣裳都完好无损地穿着,还穿了不少。
可有些事,总这样也不是一回事。
刚开始,我手中都是汗,生怕成章和会突然偷袭我,然后……
然后……
可都没有,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只是乖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我,又或者去看看窗外边的月色。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他,也不敢喘一口大气,恐他趁人之危,我为时晚矣。
可他都没有。
门锁了,连批阅公文都没法子了,只能干瞪眼。再者,我也不爱看书,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书都没有。
他想用书卷来打发漫长的冬夜,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于是,我们两个只好干瞪眼,这样一来,也避免不了,眼神对视的瞬间。
就这么短暂的一瞬间,他突然说了句,“真丑!”
我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嘴硬?等三更天冻的牙齿咯吱咯吱响的时候,就哭吧!
最好哭大点声,要让整个宜春宫的人都知道。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没搭理他,他却把手伸了上来,凑近我的脸颊。
“干什么?”我十分警惕,伸手推开。
“给我瞧瞧。”他也不客气了,拉下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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