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时节,风爽微凉。
随着秋月升起,夜色染开,原本繁闹的姳都城各街巷渐渐偏于寂静,尤其是城西那人烟最为稀少的北角。此角有座被人遗忘的破庙,素来荒凉,今夜却有昏暗的烛光由里洒出。
明灭朦胧中,一名身形姣好的姑娘踏出门槛,脚步明显不稳。
她捂着胸,压抑住剧烈痛苦地抬眸间,便见另一名与她年龄相仿的绿衣姑娘怀着得逞的笑容朝她走来。
她微眯了下眼:“柳织织,你……”
话未出口,她忽地不由痛吟出声,双唇更显苍白,踉跄着下意识靠近身侧的大树才不至于狼狈倒下。
她吃力地继续道:“你……算计我?”
“是不是想不到?”柳织织站定,借着庙内溢出的光,尽情打量着眼前这位早就让她想千刀万剐的戚若瑶,咬牙道,“贱人,要不是你,我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你总算可以死了。”
话语间,她满是狂喜的眼底渗出恶毒的怨恨。
单看姿色,她无疑是个美人胚子,然,当下只可让人见到她由内而外的扭曲丑陋,就如她那颗已经漆黑的心。
相比于她,戚若瑶哪怕身中剧毒,却仍神色不惊。
戚若瑶只问:“你如何给我下的毒?”
在她的认知里,柳织织一无是处,愚不可及,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她才会应约过来,想看看这走投无路的蠢货又想玩什么把戏,倒未料竟会如此无声无息地被其算计了去。
柳织织看了眼庙内那已点完的香,不由笑出声。
她目睹着戚若瑶脸上血色快速褪尽,明显只是在强撑的模样,越发嚣张得意起来:“郇香你可听说过?”
戚若瑶总算面露吃惊,下意识也看向庙内。
不用对方再多言,她已彻底明了。
郇香她自然听过,据说无论是香味,还是模样,都与普通的香没有区别,却是无药可解的剧毒。
可她从未想到过,柳织织能拿到这毒。
她的目光再落回柳织织身上时,透出锐利:“你……”
不待她多说,伴着胸腔越发难以忍受的痛苦,有明显的血腥味由她的喉间溢出,又被她吞了回去。
她不由喘了口气,忍着没瘫下。
大仇未报,她断然是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奈何她想离开求救却无力,何况郇香确定是无解之毒。
见她如此,柳织织越是兴奋难耐。
她瞪着仿佛淬了毒的眼:“被死亡吞没的滋味如何?你早该死,你凭什么跟我抢南哥哥?凭什么将我逼到如此地步?”
说着她便不由几乎吼出声。
就算是戚若瑶死,也不足以消弭她的心头之恨。
戚若瑶艰难紧抓着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大树,满含讽刺地无力说道:“就算我死了……又如何?你依旧是个声名狼藉的……过街老鼠,雁南依旧不会要你这种……恶毒的蠢货。”
“贱人,死到临头,还嘴硬。”
柳织织愤怒难忍,抬手就朝戚若瑶那张美得无人能及,早就让她嫉恨得想毁掉的脸抽去,却被其精准地握住手腕。
她喝道:“放手!”
因对方有极高的武功,她一时竟挣脱不开。
戚若瑶用力将柳织织甩倒在地,接着终是无法支撑地也往地上瘫倒,并撑着地面吐出一大口鲜血。
柳织织见到这一幕,快意取代了恼怒。
她爬起身道:“死吧,不会再有人来救你,也救不了你。”
戚若瑶拭去嘴角的血,隐隐勾出一抹冷笑,她稍咳了下,又道:“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她的死,一定会被算在柳织织身上。
柳织织从身上拿出一把匕首,朝着戚若瑶靠近:“我能不能活未有定数,反正你是必死无疑。”
戚若瑶无力后挪,吐出一个字:“滚……”
柳织织受不了戚若瑶这副就算将死,也显然瞧不起她的模样,便立即走到对方面前,抬起匕首就朝其脸上刺去:“去死吧!”
戚若瑶侧过身,险险躲开匕首,柳织织随即又朝其刺去。
戚若瑶忍着几乎要被黑暗吞没的滋味,拼尽最后的力气抓住柳织织的手腕,却被其一把推开。
“你还是省省力气。”柳织织的匕首更为凶狠地刺下。
她不仅要戚若瑶死,更要其死得面目全非,眼见着她即将得偿所愿,眸中迅速充斥起通红的狂热。
叮——
未想最后关头,忽有颗石子以电光般的速度射来,精准地将她手中匕首打落,她又恼又惊,立即转头朝院门的方向看去。
当她见到那抹令她熟悉入骨的颀长身影,陡地睁大了眼。
她下意识出声:“南哥哥。”
夜色下,她一时看不清他的神情,直到他大步过来,借着庙内烛光,她才瞧清他那张俊脸上的寒意。
她正是无法理解他怎会过来,便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她不过一介弱女子,这一脚自然疼得她龇牙咧嘴,脸色苍白,来不及缓过神,她就看到他已蹲下身将戚若瑶拉入怀中。
她立即红着眼不甘道:“她那样对你,你还要护她?”
戚若瑶接近他,明明只是为了利用,他也明明已与其决裂,并且撤回了所有保护人手,可今夜他为何还会出现?
他又怎可为了这样一个下作的贱人,如此待她?
一如既往地,薛雁南的眼里没有柳织织一丁点位置,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可能,直到他瞧清戚若瑶这副奄奄一息,已经失去意识的情况,他如刀刃一般的目光才落在柳织织身上。
他冰冷出声:“你给她下了毒?”
柳织织缓过他那一脚带来的疼痛,站起身便怒道:“是又如何?是她该死,你莫不是想要救她?可她配么?”
薛雁南倏地抽出剑对着她:“解药。”
柳织织看了看眼前的剑尖,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难不成我不给解药,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薛雁南眯起好看的眼:“解药。”
他素来性情冷漠,沉默寡言,与自小就喜欢纠缠于他的柳织织更是无话,哪怕两人勉强算是一起长大的。这还是他头次正眼瞧她,与她说了不少字,却是为了戚若瑶。
柳织织气笑了:“我可没有郇香的解药。”
薛雁南闻言,瞳孔明显缩了下,他又瞧了瞧戚若瑶的情况,目光再落到柳织织身上时,更是寒冷刺骨,显然是彻底被激怒。
柳织织吓得不由后退了两步,却还在狂妄地痴笑:“哈哈哈,你救不了她,她该死,纵然你……”
“你找死。”
薛雁南落在剑柄的手忽然一个利落的翻推,他的剑便嗖地朝离他有一些距离的柳织织飞去,没入其胸口。
柳织织话未说完,就感觉到此生从未经历过的尖锐剧痛。
她低头看去,瞪若铜铃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居然真的杀她。
薛雁南未再看她,只抱起戚若瑶就走,并寒声吩咐随他过来的亲信吴意:“将她的尸体扔远点,把我的剑洗洗。”
他的每句话,每个态度,都说明着他对柳织织的极度厌恶。
对他来说,她只是个早该死的腌臜物。
柳织织听着他的话,身心俱痛难忍。
她下意识朝着他绝情的背影抬手,苍白的唇瓣颤动着,却再没办法吐出一个字,只能含着滔天的愤恨不甘朝地上栽去。
随着薛雁南他们的离开,吴意看向地上的柳织织。
薛雁南的剑法精准,只这一下,她便彻底断气,只有那双眼因为死不瞑目而仍圆瞪着,眼角还滑着泪。
吴意朝其尸体踢了踢,哼道:“死不足惜。”
他抽出没在她身体里的宝剑,细细地拭去刃上鲜血,便扛起尸体施用轻功离去,直接出了城。
依着吩咐,他将尸体尽可能地扔到了最远处。
月更高,风更凉。
荒野中的夜色总是充斥着异于他处的萧瑟荒凉,时不时的狼嚎声更为其添了份阴森可怖,令人生寒的氛围。
柳织织的尸身孤独地躺在这里,下场似乎只有为狼果腹。
隐隐间,有踏着草地的悉索声传来,又不徐不疾地渐渐离近,那慢条斯理的步调昭示着来者的悠闲自若。
来的有三人,为首的是位气宇秀出的男子。
他一袭素雅的青白色长袍,手执折扇正富有节奏地轻敲着左手掌心,缓缓站定在柳织织跟前,眸光慵懒地瞧着对方。
“啧啧,真是可怜。”
话虽如此说,他那散漫的语中倒不见半分同情之色,好听的声音中也不闻丝毫情感色彩,昭示着他的冷血。
就如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虽好看,却寡情。
此人正是当朝国师唐靖月之义子,唐离。
他身后跟着一名执剑的红衣女子,与另一名提灯的灰衣男子,分别是他的手下与侍从。红衣女子过去探了探柳织织的气息,便将其始终睁着的眼睛阖上,起身朝他禀报:“公子,她死了。”
他未应话,只将折扇插在腰间,悠然地缠起自己的衣袖。
他身侧的侍从迟疑出声:“公子真要取她的心?”
“不然你觉得本公子顺水推舟算计一番,只为要她这条贱命?”固定好衣袖,他接过侍从递来的薄手套一边从容地为自己带上,一边走到尸体跟前蹲下,目光落在其胸口的血窟窿上。
他伸出两指在那血窟窿稍作拨弄,便又接过侍从递来的匕首。
红衣女子将尸体的衣服顺着其胸前破口撕开一大块,随即入目的是一片被血迹蔓延,看不到其原色的皮肤。
唐离始终气定神闲,显是从不忌讳血腥。
他有一双弧形完美的眼睛,哪怕当下只有昏暗的烛光,以及那可以忽略不计的月光,也掩不住他眸底仿佛点缀的星辰。
只是这双好看的眼里,只有透着邪性的凉薄。
他执着匕首,划入尸体胸口。
侍从见了,下意识别过头,问道:“属下不明白,都是人心,她这颗心就真能有入药的奇效?”
唐离未应话,似是懒得。
他的手法极好,不消片刻,一颗还算完整的心落入他手中,他望着这颗血淋漓的心,漫不经心间,似有些轻叹:“一剑穿心,倒是可惜。”
若是可以,他自然想要一颗最完整的心。
否则他何须亲自去剜这颗心。
侍从见他还在打量这颗心,便又问道:“公子觉得,这颗心的外观瞧着与寻常人的心可有区别?”
“没有。”
心已到手,其他回去研究不迟,唐离便要起身,这时忽然突兀地响起一声微不可觉的痛吟:“疼……”
谁也不会想到,本该死透了的柳织织,正缓缓睁开眼。
唐离抬眸,恰好目睹到这一幕。
柳织织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黑暗,清澈的眼里只有懵懂,稍顿后,她的脑袋下意识朝旁边有人影的一方转动。
在这陡地诡异的气氛中,她与唐离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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