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休息时间

    “啊,解决了吗?好的,两位辛苦了。”

    只有荧幕发着光的昏暗室内,甘茶揉了揉眼睛,放下手机往后一靠。

    长时间使用异能力,即使是她也稍微有点疲惫。与限制之类的事情无关,只是异能开着的时候,眼中的世界可以说是光怪陆离,无论是墙面、地板,还是会议桌、顶灯和记事的白板,上面都浮着流动的水波。无机质物体的河流拟态通常泛着点黑,像是少有流动而长满藻类的死水,身处其中的感觉相当微妙。

    会议室里十分安静。耳边只有机器运转时微微的嗡鸣,偶有不远处海湾里商船拉响汽笛,发出“嘟——”的长音。

    在东京度过的一个学期,因为学业繁忙,再加上与家里联络不断,其实没什么离家的实感;然而现在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反倒感觉有些恍惚。

    说起来,她原本并没有去远月上学的打算。国小毕业的时候,小时候待过半个月的薙切家就发来过入学邀请,那时她就直接回绝了。然而国中毕业时的邀请由才波城一郎转交,来自老师的要求,她是不能、也不会轻易拒绝的,再加上这期间又欠了薙切家的人情,因此最后还是去了。

    结果入学测验的考官竟然是当年的死对头,薙切绘里奈。

    说是死对头,其实也并没什么厉害的恩怨,不过那时候她们确实相处得很不愉快。她遭逢剧变双亲被害,自身也经历了生死危机,对待外界冷漠而戒备;绘里奈则还处于父亲残酷教育的影响之下,处事风格强横任性。大人们却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们都拥有极高的料理天赋,又是同龄人,必定有话可说,于是经常把她们放在一起。

    因此她们二人只好互不搭理,但这还算是好的。

    灾难的升级是满心忠诚的新户绯纱子,她以一句“日后一同为绘里奈大人效力”,印证了她所猜测的、薙切家的人对她的期望。

    当时她是如何回应的?似乎是想着“即使是现在,我也有选择使用者的资格吧”,然后仅是看了新户一眼而已。

    不过此后新户就视她为洪水猛兽,见到她就一边哭一边把绘里奈护在后面,像只护崽的老母鸡——入学考试时也被一眼认出来了,除了没哭以外几乎完美再现小时候的滑稽场面。

    最终的爆发是在她离开的那一天,因为为她而来的才波城一郎。

    听说了她母亲过世的消息以后,城一郎先生来到薙切宅,为他们烹饪了一顿大餐,与她单独谈了半小时,甚至问她是否要跟他回家。当然被绘里奈听见了。

    她拒绝了对方的提议,绘里奈当然也听见了,不如说这一点最让她生气。

    这位高傲的大小姐第一次冲进了她暂住的房间,含着眼泪对收拾行李的她大喊“我讨厌你”。于是她告诉绘里奈她也不太喜欢她,两人痛快地吵了一架,说了半个月以来对话总量十倍以上的话,彼此都觉得对方是世界上最不可救药的人。

    而如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八年,她早已不是那个满心惶恐、独自一人走在陌生长廊里的小女孩。可无论是薙切家,还是新户绯纱子和绘里奈,都还是老样子。

    绘里奈啊绘里奈,都这些年了,你怎么还没有走出那间黑暗的小屋?

    ……

    正想着心事,有人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来。那脚步声非常熟悉,听到的瞬间她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下一刻,一只温热而宽厚的大手轻轻盖在了她正要睁开的双眼之上,脑后接触到了带着体温的布料。沉稳的男声在她的头顶响起:“做得很棒。休息一会吧。”

    眼前是令人安心的黑暗,比她体温略高的热度缓缓沁入皮肤。她于是乖顺地不动了,只是道:“我才不累呢。社长什么时候回来的?”

    福泽谕吉感受着手底下她滴溜溜转来转去的眼珠子,无声地笑了一下,道:“从市政那里回来约有半小时。春野说你回来后就没有出门,想来工作还未结束。不过刚刚收到了炸弹犯被捕的消息,就过来看看你。”

    他端详了一下少女被盖住了大半的脸。虽然现在正开心地笑着,不过在他刚推门进来的时候,少女闭着眼出神,脸上的表情似有不悦。于是福泽问道:“在想什么?”

    “哎呀。”少女发出了一声被发现无伤大雅的小秘密时、那种带点害羞的可爱声音,嘴角也弯成了调皮的弧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人没志气得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想着或许找时间打她一顿会不会好一点呢。”

    那你首先要学会怎么打人,福泽这样想。单靠那软绵绵的拳头是什么也做不成的,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不可能给人任何打击。不过他回答:“啊,你就在合适的场所放手去做吧。”

    于是甘茶很满足地笑了起来。

    “近来在校生活如何?你似乎瘦了。”

    “?”甘茶哭笑不得。她伸出手,想要把对方的大手扒下来,好看看他的表情:“社长,你认真的吗?”

    她自己就是厨师耶。去的地方还是远月,美食环绕还不用进行侦探工作,不胖都算好的了,怎么还会瘦呢?反而是没有她在身边的社长和乱步可能会不注意身体才对。

    福泽顺着她的力道放开了手,在一旁坐了下来,任由女孩用挑剔食材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内心略微不安。

    他当然是认真的,在他看来少女的脸颊确实消瘦了一点,衬得眼睛越发大了,显得有点可怜——大概是由于学业繁忙的原因。听说他们的集训极为严苛,白天的课程过后,夜晚还有额外的任务需要完成,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退学的下场。

    不过他自己好像也无法通过养女的检阅。两个大男人搭伙过活自然没有她在家时那么细致,再加上近日侦探社遭遇针对性的攻击,平息事端还要维持正常运转,稍微操劳过度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管理家事的少女唯有在健康一事上说一不二。虽然平日里都相当听话,但在这一点上惹她生气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他可能会被以下犯上地剥夺喝酒的权利,或者借口治疗旧年暗伤被送进与谢野的诊疗室——拥有她的支持,与谢野一定会高兴地挥舞起柴刀。

    即使拿出大人的威严来反对也无济于事,再说也不可能对着她要哭不哭的脸说出拒绝的话,这不符合福泽的正义。

    多年修习武艺,福泽的意志和精神都得到了充分的锻炼。得益于此,他能够以平静的表情应对少女质疑的眼神,并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那名新人,你已经见过了。感觉怎样?”

    甘茶嘟嘟嘴。不过总归还是放弃了对福泽健康状态的审视。

    “是非常厉害的人啊。虽然一副没干劲的样子还偶尔装傻,不过其实把所有事情都看透了吧。”

    这样的形容给人带来的即视感过于熟悉,福泽因想起某个曾经认识的人而略感不快。

    少女立刻发现了他的反应,伸出纤细的手指拉了拉他羽织的下摆。这是她在发现福泽情绪波动时常有的动作——不知她是怎么察觉到的,那明明只有一瞬间。

    由于感受到了像是幼兽咬走食物那样的小小的拖曳力度,福泽很快回过神来。

    有时候他觉得,女孩体贴入微的程度,把三个人的份加起来给她都不够——或许是遗传了她的画家父亲。那是个作品以纤细风格著称的美男子,多年以前,福泽在执行甘茶的母亲、那位大名鼎鼎的美食顾问海老泽理子的保镖委托时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至今仍然有些印象。

    甘茶长得很像她的父亲。发色和瞳色一模一样,连气质都有些相似。

    少女继续着刚才关于新人的话题。

    “如果他加入侦探社的话应该会是相当优秀的调查员——就是未来可能要辛苦国木田先生了呢。”

    她觉得很有趣似的抿唇一笑。

    “在你这里,他已经通过了吗?”福泽略微吃惊。

    烟紫色长发的少女像是要提醒什么似的目视福泽:“有那样才能的人,不该放纵他去为恶。”

    “……你说得对。”

    短暂的沉默过后,福泽微微颔首。

    “对他的过往,我也有一点猜测。但是我有种感觉,或许这是个想要做好事的人也说不定呢。”

    像是在为勾起过往回忆而道歉一样,少女轻轻捏了捏他的衣角,得到一个温和的眼神以后,又用轻快的语调补充道:“不过也只是我的直觉而已——总归还是要看国木田先生的判断。灵魂的本质,作为搭档的他应该能够看到更多才是。等这次的事件解决以后自然就能见分晓了。”

    “「这次的事件解决以后」。你是说,炸弹犯也并非苍之使徒?”福泽并未错过她的言下之意。

    “那个炸弹犯是叫做阿拉木塔吧?我也收到消息了,那是曾在国际范围内犯下多起案件的恐怖分子。他可和苍旗之王那种偏激的断罪者不是一路人啊,也从来没有写信预告的爱好。很难相信他有针对侦探社的理由。”

    “那么阿拉木塔也和那名司机一样,受到了苍之使徒的利用。”福泽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我会去信军警的协助人员,请他们令两名嫌犯以书面形式答复问讯,尽量找出苍之使徒的信息。接下来应该还会有第三封恐吓信,要做好迎击的准备。”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

    甘茶双手合十,笑眯眯地凑到福泽眼前:“我就暂时不参与啦——我能看出来的,那位太宰先生肯定也早就看穿了。或许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应对之策——社长就放心吧。如果有需要的话叫人到三楼找我就行。”

    银发男人低头看她:“你要去做什么?”

    “是那个啦,拉面。”少女兴致勃勃地说。

    倒也不算是个太意外的回答。

    甘茶朝他晃了晃屏幕亮着的手机:“之前说到了九州,我就想做做看博多的豚骨拉面。在这里等着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菜谱、又跟相熟的店里定了食材。现在东西都已经送到旋涡了,咖啡厅的老板在叫我下去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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