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日后还有机会相见......我在救人的那边等你,太宰。
曾经带着赴死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人,如今也站在了明朗的夏日之中。
红发的男人回望阔别已久的友人,灰蓝色的双眼如同此刻的天空。
“——啊,好久不见了,太宰。”
他如此答道。
傍晚云霞如潮水般翻涌。时光在零散的星斗下倒流了两年。
那年的故事,知道的唯有吹拂至今的、透明的风。
*
那一天,在他常去的西餐馆外面,织田作之助看见了一个奇怪的女孩。
年龄大约十三四岁,烟紫色的短发细细碎碎地散在脖颈处,在风中柔软地磨蹭着白皙的肌肤。面颊上带着稚气的婴儿肥,大大的藤紫色眼睛格外灵动。她站在门口,用疑惑和思索的视线扫视着四周,打量人的样子像是咲乐童话书里画的、森林里的小精灵。
这本来跟他是没有关系的,但是小精灵的双眼不知为何定在了他的身上。即使满腹心事,织田作之助还是清楚地感觉到她用仿佛要穿透过去的目光盯了他至少十秒钟。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心里很不解。
他应该没有见过她。这种看起来就古灵精怪的小女孩,也不会对他一个平凡的、二十好几的大男人有什么兴趣,通常会在路上拦下他说话的都是些絮絮叨叨的老头老太。会被女孩子拦住去路的人,应该是太宰才对。
但他就快要走过去的时候,还是被女孩叫住了。
她皱着眉,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地从头到脚又看了他一遍,才说道:“……又多了一个。大叔,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有一瞬间想要纠正她自己并不是大叔,他才二十三岁。但目前他手头确实有麻烦事,心情也格外沉重,所以没有那样的闲情。
从首领那里接到了寻找安吾的任务到现在还不到半天,就在搜查安吾房间的时候遇到了袭击。在那里找到的欧洲犯罪组织Mimic标志性的灰色手|枪,意味着安吾可能背叛。不愿意承认的现实和看不清发展的局势像是戴上了铁拳套的拳头,从左右两边猛烈地砸在太阳穴上,叫人无法装聋作哑。一团乱麻的大脑里唯一清楚存在的东西是不详的预感。
这种时候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吧。如果说之前遇见过的、披着灰色斗篷的士兵,忽然从哪个街角跳出来袭击,或者经此一事首领终于发现了他的无能而打来一个电话让他去废物处理厂等待处分,这样的发展多多少少还在意料之中。但是被一名看上去与黑暗毫无关联的小女孩当街拦住,用“怎么到处都是照顾不好自己的傻瓜”的亲切口吻指责,却并不在预料范围内。
“你的意思是……?”他谨慎地问道。
“我不该对刚见面的人说这种事的。但既然看到也没办法了。”小小的少女有点不高兴地说,“总之你和里面的老板、还有小孩子,是关系很密切的人吧?”
听见这句话,他绷紧了神经,没有回答。
他是一个向来因表情很少而被人认为木讷的人。即使是从首领那里听见安吾失踪消息、心中的疑问如同火山喷发的时候,也只是稍微弯曲了一下指关节,因此还被首领评价为镇定自若。可是女孩不知怎么地就从他几乎不存在的反应里读出了正确答案。
似乎由此确认他是知道现状、可以沟通的人,她飞快地眨了两下眼,又向他迈了一步。
“情况很不妙啊。究竟是为什么?还不到两天的时间他们就都要……还有你,你也就只比他们多半天而已。”
表情很郑重,话语里莫名地有种令人信服的意味。她略去了会让人感到不适的字眼。但那个意思,无论是谁都能明白。
——那并不是玩笑。她是在陈述只有她能见到的事实。
织田作之助的脸色变了。
“……什么?”
他用干涩的声音,说出了完全没有意义的两个字。
“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千万、千万要小心你现在的状况。你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任务吧?”
这么告诫他的时候,女孩的眼神里透着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深沉,像是能够一眼望进人灵魂的最深处:“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快点停手带着他们走掉比较好。”
“是啊,你见到她了?”
当织田作之助按捺着内心的惊涛骇浪、用与平时一样的表情与声音询问店主刚才是不是有一名紫色头发的女孩来过时,店主大叔一边往盘子里装着咖喱,一边奇怪地问道:“话说小织你看起来好严肃啊。甘茶那孩子怎么了吗?”
“没什么。刚才在外面聊了两句。”她什么也没告诉店主——看来那女孩是特地选了他来说话的。织田作之助注意到店主亲切的用词,“大叔和她认识?”
这个问题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顶着啤酒肚的店老板把装好的咖喱饭放到织田面前,开始很高兴地说了起来。
那女孩名叫海老泽甘茶,是个国二的学生。两三星期前刚认识,今天也只是第二次来店里而已。
店主之所以会显得很熟悉的样子,是有缘由的——
“哎,她上回来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店主大叔哈哈哈地笑着,“问她咖喱怎么样的时候,竟然把酱汁的配方说出来了。这种事情上一个能做到的还是她妈妈呢。”
据店主所说,大概十多年以前,有一对夫妻来店里吃过饭。栗色头发的年轻女人也是这样,尝了一口就什么都知道了,还建议他可以稍微多加一点姜黄和芫荽籽。
试过以后他就沿用到了现在。后来他才知道,她正是刚刚声名鹊起的美食顾问海老泽理子——作为远月学园十杰第二席毕业,和丈夫定居横滨后,并未作为主厨开设自己的餐厅,而是建立了一个咨询公司,为各大高级餐厅提供菜品方面的顾问服务。她卖出的独家配方甚至让好几家多年经营不善的餐厅起死回生。
原来店主大叔的配方还经过这样的人指点吗。织田作之助享受着盘中咖喱的美味,称赞道:“那位顾问真是名不虚传。”
“是吧?所以我听那孩子说自己姓海老泽的时候,就顺口问了两句。没想到她正好是理子小姐的女儿——”大叔很感叹地说道,“虽然长得不像她妈妈,不过料理天赋倒是完全继承了她啊。她说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随了妈妈的姓。听我说知道她妈妈的事情很高兴,跟我聊了很久呢。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理子小姐和丈夫六年前就去世了。”
如果这是小说情节,大概会是个充满传承感的不错的故事吧。但这是现实——那个精灵一样的小女孩,竟然和他收养的孩子们一样,都是失去了双亲的孤儿。
在那以后是什么人照顾她呢。或许他该叫声前辈才是——不知道咲乐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他一边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感到更加苦闷。因为他所听到的这一切,对于解决眼下的疑问毫无帮助。
“说起来小织你是怎么碰到她的?她今天不是有点事吗,没待多久急匆匆地就跑了。”店主心满意足地说完了整个故事,喝了口水后看向了他。带着笑纹的脸上露出一点疑惑,“我还以为她早就回去了呢。”
啊,这个问题有点棘手。“因为她给我发了死亡预告”?“不止我,屋里的大家都包括在内”——
织田作之助用那种他惯有的、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也没想的表情沉默了两秒,然后回答说,可能她就是有事找他吧。
不擅长编造谎言的红发男人只是很普通地将能告诉店主的部分说了出来,不过大叔显然以为他在开玩笑,很稀奇地看了他两眼,然后拍着他的肩膀欣慰地说:“小织啊,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笑话了呢。”
他默不作声地接受了名不副实的赞赏,问道:“她走得很急?”
“呃,是啊。”店主一头雾水。大概也感觉到了两个大男人在背后讨论小女孩的怪异之处——不过姑且还是先回答了他,“她一开始还在高高兴兴地吃咖喱来着。然后收到了邮件——咲乐过去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忽然就不对了。后来就急急忙忙走掉了。”
“邮件里有急事吧。”织田作之助说。
“要是那样我就不奇怪了。”店主说,“但是那个邮件我也看到了一点,就是很普通的蔬菜水果、还有咖啡豆的照片而已。那些东西应该不会是什么急事吧。难道是发邮件的人买了她不想吃的青椒,所以要跑回家偷偷扔掉?”
那女孩看起来也不像是被迫吃青椒就要给无辜群众发死亡预告的人。于是织田作之助说:“作为料理人应该不会特别讨厌某种食材吧。”
“……嗯,啊,这也难说……”店主道,“……不过小织啊,重点应该不是这个哦?”
是嘛,那么重点该是什么呢。他这么问的时候,店主的表情显得有些苦恼。
总之再聊下去也不会有进展了,织田作之助转而询问起孩子们的情况来。等他和孩子们打完一仗下楼来,便看见了突兀出现在此处的、一边擦汗一边吸气的太宰。
披着黑外套的青年看着他笑了:“呀,还真是艰苦卓绝的战斗啊——织田作,你口袋里那个是什么?”
他低下头看了看,沙色外套的口袋里露出了硬质卡片的一角。大概是在和孩子们作战的时候滑出来了吧。
那是女孩在离开前塞给他的东西——一张上面写着“武装侦探社”的名片。
“……太宰,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
“我回来了——”
玄关处传来少女清透的声音。
社长去军警总部参加反恐对策会议了。书房里,趴在棋盘旁边,无聊到自己与自己下围棋的乱步眼睛一亮,跳起来指责道:“回来得太迟了!为什么在外面呆了那么久啊?”
娇小的短发少女出现在门口。她挑眉冲乱步一笑:“乱步看不出来吗?”
乱步撇撇嘴。
“我知道嘛,你去黑手党的那家店吃咖喱了——”看出甘茶有话要说,并不打算陪他继续下棋,乱步无精打采地趴回去,把棋盘上的对局打乱,“然后呢?你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我看到了令人生气的事情!”小少女鼓着脸,反坐在一把椅子上,扒着椅背靠到乱步旁边。
“喔——”
一缕烟紫色的柔软发丝飘到了他脸上,乱步伸手握住,在指尖卷了卷,懒洋洋道:“说来听听。”权当作围棋的替代品,给名侦探打发一下时间。
“……大概相当于灭门惨案吧。”少女闷闷地说,“西餐馆的店主、店里的五个小孩,还有收养了那些小孩的黑手党大叔——喔其实他才二十三岁但是胡子拉碴的太显老了!乱步你不要瞪我嘛——帮旋涡挑食材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他们两天、不超过两天半,都会死掉。五个孩子,最小的才四岁呢。”
“西餐馆本身没有受损,燃气也好好的,所以不是火灾之类的意外。是凶杀。而凶杀的目的通常只有两个——”
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的乱步接了下去:“金钱和怨恨*。所以,你看到收银台也没事。况且还是黑手党旗下不起眼的餐厅,风险不低,回报却很少,很不划算。问题出在那个黑手党身上。”
“对。那个大、哎呀别扯我头发!我知道啦——那个黑手党很不简单哦。虽然看起来是个底层人员,但完全不是那种有了枪就耀武扬威的地痞流氓呢。我看到他十五岁以前有过一段非常动荡惊险的生活。但是现在作为黑手党,生活比普通人还要平静很多。是个有故事的人哦。”
话语开始略微跑题。由此可以看出少女渐渐恢复的心情。将案件告诉给乱步,对她而言几乎如同教徒对神父告解。
“总之,我本来想着或许是之前的仇敌前来报复。但他的生命之河在今天出现了一个很大的转折。而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身上有战斗过的痕迹,态度也很戒备。直接问的话他肯定不会说,所以我提醒他的时候稍微试探了一下。他也没有否认——所以,他们的危险,应该确实是来源于今天被交付的任务。”她如此总结道。
“这不是干得不赖嘛。”乱步笑眯眯地表扬她。
“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只是找到源头而已。真正的危机究竟是什么,我还一头雾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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