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醒了,阿谷忙命阿喜向姒鲤禀告,阿喜出门时险些撞到,阿谷没来得及训她。
王谢,不,姜晏愤而坐起,一双水肿的眼睛狠狠瞪住卫澈。别人是把人气死,这女人倒好,一番话把原身气得魂飞魄散,留下自己在人间受苦。
刁妇,刁妇,难道不晓得少年维特不可轻易刺激嘛。
啊!
深恨原身小气。
他爹的,不服你就活过来辩一辩争一争呀,气死算什么,气死算什么!
把人气醒实属意外,卫澈没觉得大不了,姜晏该醒了。至于姜晏一醒就口出恶言,幽怨地看她,她一点没当回事,以为这人恼自己说夏家女用心险恶。要她说,夏家女用心不见得不险恶,奈何所能做的极为有限。买凶害人未必,可待姜晏的心,天日昭昭,也就姜晏觉得夏家女一片深情要与他共结白首。
卫澈不过到禹城几日,就已听说夏家女有颇为相得的追求者。
越国风气开放,未嫁女出嫁前并不禁一女百家求,百家各展所能。青年男女在婚前也是能在一起集体活动的。至于婚前性行为这档子事,不提倡不反对,若是要临到大着肚子成婚,可是要被人耻笑的。
公子恼怒,卫澈却笑道:“公子原来是个痴情人,待夏家女娘一番深情,连魂都回来了。如此感天动地,我必许以重金,召人作诗传唱。”先前心里尚有三分疑心,巫觋办事不力,招魂招来个野鬼,此刻倒是去了二分。
“你……!!”几日不开口,一开口就是破锣嗓,刚一个放屁喊破了音,姜晏还心存侥幸,一而再再而三这样,他不得不恭喜自己达成了变声成就。
男孩青春期变声,一般而言十三、四岁开始,谁晓得原身十七岁了还在变。
这是要丑小鸭变天鹅嘛。
还有他自己,经历过女孩发育再经历一次男孩发育,这是造了什么孽。
“公子口渴,端些蜜水来。”卫澈平静地发出指令,极大缓解了姜晏卡嗓子的窘迫。待姜晏喝过蜜水,卫澈皱皱鼻子又道:“准备热汤,公子要沐浴。”
善解人意没话说。
果然心灵美才是天下至美,隔着面纱挡也挡不住,嘴巴刻薄就当是反差萌。
活也活了,起码摆脱半植物人任人摆布的状态,姜晏也不矫情,喝过蜜水砸砸嘴,面朝卫澈眨眨眼,问道:“阁下是?”
“卫澈,字澄,昙城王家门客。”卫澈长身而起,行了一礼。
姜晏坐在榻边,不知是否要拦,犹豫间只得任她行礼,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卫澈以门客自居,阿谷吃惊。先前卫澈见姒鲤时,她就在边上伺候,晓得她应是王家继女。
姜晏不知内情,听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惊讶道:“原来是门客,居然有女门客呀。”只听说唐传奇里有许多女刺客,倒是头一回听说女门客。不禁仔细打量卫澈,面纱遮脸、辫发,浅色鸟纹深衣掩不住窈窕身姿,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身姿步态透着潇洒。尤其是一双眼睛,闪着点点的光,若非那两个半大不小的小鼓包,很难说会不会是女装大佬。
但是大肚子都能做假,别说小鼓包了。
“诶,难不成是男扮女装,好养活。”
阿谷:……
卫澈:……
旁人要嘀咕也心里嘀咕,姜晏做半植物人有些日子,平常自言自语习惯了,没人应声,现在人正常了,没留神发出了声音。说完差点没打自己一巴掌,顾不上喉咙里痒痒的,忙解释道:“不是说卫,卫娘子长得像男人的意思哈,而且我见识浅薄,没怎么听说过女门客。”
卫澈不见着恼,淡淡一笑,“公子是觉得女子做不得门客?”
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姜晏最懂,道:“不不不,是我睡糊涂了。这会儿一想,卫娘子好生厉害。看你年岁不大,本事倒是很大。”
“哦?”
“你看……咳咳。”又喝过一盏蜜水,姜晏继续说道,“卫娘子生得貌美,若不是本事比常人大许多,又怎能做得了门客。”
他话中之意今古不变。门客,有文士、武士、食客,通常是没有好的背景才会投入贵族世家门下,为的是找个平台求取富贵,获得荣耀,建立不世之功勋,平时不事杂役,但也是需要干活,各展其能的。如孟尝君门下鸡鸣狗盗之徒,也得会把鸡叫学得惟妙惟肖。一个没有良好家世背景的女子,如果长得漂亮,若是没有本事,只能跟夏姬似的随波逐流,像卫澈这样能不被权贵纳入私房,充作门客,可见本事之大。
至于她面纱之下是否会是一张毁容脸,不是姜晏可以窥测的。
不过,没感觉那张脸有坑坑洼洼的突起,眼睛别具神采,不看脸光是身段,就已能看出是个美人。
阿谷心中着急,只觉公子此话唐突轻佻。人家卫娘子面纱遮着大半个脸呢,你就晓得人家美不美貌。就算是美貌,哪有人直接当面说出来的。又见他目光在卫澈身上打转,羞恼非常,想为公子告罪,说他脑袋烧糊涂了。
卫澈并不因此不满,甚至没有阿谷想象中被冒犯的感觉。她活到现在,被各色目光打量,多到她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哪些是别有所图、哪些是心存鄙夷。
公子晏话蠢,人却不坏,目光清正,奈何声音嘶哑,跟割断脖子的鸡一样,听着难受,脑子倒也不是太过愚笨。
卫澈此来例行探视,能把公子晏骂醒,纯属意外,既然人已经醒了,后续诸多俗务,自己不便在场。当下起身,笑着告辞。
“公子,卫娘子是王家继女,不是普通门客。”卫澈前脚走,阿谷后脚提醒。
姜晏不置可否,哦了一声,指指喉咙,表示自己不适,不能说话。
管她是继女还是门客,她要自称门客,总有意图,说不定就是希望大家把她当成门客不是当别家继女呐。至于其他,懒得去想,卫澈不是他的上司不需要他揣摩圣意。
阿谷又为他奉上一盏蜜水。“公子稍等,热水即刻就来。”
姜晏点点头,朝她笑一笑,捧着茶盏打量自己睡了好几天的屋子。帷帐卧榻矮屏风,门是推拉门,地上铺席子,所有人一律赤足,所有家具全是短腿。没有椅子,只有称作秤的矮凳,平时只能跪坐在席上,没有桌子,只有案几凭几,想一想就觉得腰酸背痛。香炉里点着不知名的香料,灯台里盛着油与灯芯……
怎么看怎么原始,怎么看怎么落后。
眼看姜晏的平静一点一点垮掉,门开,一阵香风袭来。
“阿麽。”
母不嫌子臭,姜晏和卫澈受不了气味,姒鲤不介意,搂着姜晏唤着小名,细细看他是瘦了还是虚了。
挨打是活该,可招魂后不见醒转,天天浑浑噩噩没有神智,姒鲤倒是担忧起来。到底是亲生的,纵是为了个夏家女要死要活不争气,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多年心血,去之一半,她如何不心疼。
被姒鲤搂在怀里,姜晏对原身略感抱歉,心里头默默念道:“你娘凶是凶了点,厉害是厉害一点,也是关心你的呀。你怎么就不争一争,不努力活一活呢。偏要叫我给你顶缸,万一露了破绽,你娘该多伤心。罢了罢了,既然用了你残破的身躯,我也会代你孝顺一二。”
姒鲤抹抹眼泪,想到这些年辛酸,竟是哭了。
姜晏无法,拍拍姒鲤,连连作揖道歉。
被捶了好几下,挨了好几声骂。
“混账小子。”
阿谷上前劝道:“公子大好,娘子该高兴才是。”又有阿喜来说,热水已备,姜晏松了口气,跟着去沐浴借此摆脱跟姒鲤一处。
沐浴,洗头洗澡,以姜晏公子之尊,无需他亲自动手。洗头由人代劳,用的水是淘米水。到洗澡这个环节,姜晏整个浸在木桶里,把侍女统统赶了出去。
他尚未接受自己换了一具身体,怎敢在别人跟前暴露,万一嫌身体太怪太丑没忍住嗷嗷叫起来,岂不要命。
没长三头六臂,身上肤白肉嫩,十七岁的少年郎,出身贵族,读书骑射无一落下,除双手有茧,一看便是养尊处优。长手长腿,体态匀称,从姒鲤的相貌来看,这张脸不会差到哪里去。
荡漾的水波里映出少年人俊朗的面容,轮廓分明,剑眉星目,唇角上扬,假以时日绝对是个颜值很高的小鲜肉。
卖相很好,比做女人的时候卖相好多了,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心情依旧复杂。
借尸还魂以来,姜晏第一次看清自己,像是花光全部家当买个福袋。现在终于开宝了,福袋里的东西不错,但就是……和想像中完全不同,且功能性上不大合用。
水波映面容,水底下才见真章。
其实这两天被侍女搀扶如厕也见过,怎么会没见过呢,站着撒尿,人生头一回呢。当时他不愿多想,只当自己是用女性站立小便神器嘘嘘杯。现如今真家伙在眼前,低头可见,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只得直面真相。
老实说,真相……长得还不赖。
前生是P站常客,不说阅兵无数,多少有些见识。按照东亚审美,干净白皙为美,大小倒是不愁,他还在长身体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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