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山的月夜冰冷而死寂。
坚硬的蛛丝勒进血肉之中、手中的一柄断刃颤抖哀鸣着断裂,不动行光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那个蜘蛛模样的鬼童凶恶狰狞的面孔上,在此之后,神智陡然一断,所有的思绪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像是被封进了一具不见天日的棺椁,又好像是沉进了安静无声的海底,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甚至无法感知到周围的任何东西,就仿佛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刚刚被锻出、还未能拥有灵智神格之时一般,变回了一个毫无生气的“死物”。
他,或者说只是“它”,无声无息地躺在了某个地方,某个昏暗的、落满了灰的角落里,被蒙上了厚厚的黑布,无知无觉、寸步不行。
这样的时间不知是过了多久,在毫无预兆的一个瞬间,棺椁被撬开了木盖,鱼儿咬着他跃出了海面,那蒙在他身上的、厚厚的黑布,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掀起丢开,于是明亮而刺眼的日光大片大片地落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付丧神的瞳孔因为受到突然的刺激而收缩,不动行光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去了这忽然照在了他身上的阳光。
好像前一刻还是暗沉沉的夜晚,下一刻场景便突兀的一转,来到了半个地球外的□□之下,不动行光花了足足十几秒的功夫,才终于收拢了混乱的思绪。
他放下自己手臂,感受到了微风拂过皮肤的清凉,听见了人群传来的嘈杂交谈,入目所见的,是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车水马龙,人们的身上穿着的都是粗布麻衣,梳着的都是数百年前的古人才会留的发型。
『……怎么回事?』
不动行光有些茫然,他朝着小巷子外热闹的街道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着的,却是一身旅人的打扮,笠帽披风,整洁如新。
他站在原地,费了好半天功夫,才从记忆深处想起了这样的一件事。刀剑付丧神在达到LV.60之后,好像是可以通过去修行从而变得更强的。
他的认知里对于这件事的了解仅此而已,再没有更多的信息了,毕竟这好像是该审神者和狐之助安排的事情,但是鹤见川不是个正规的审神者,不动行光从被召唤出来以后也没有见到过本该被安排来的狐之助。
……那他是怎么会来这里的?
不动行光走出了小巷子,压低了头上戴着的笠帽,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前行,却在转角处撞上了一个人。
他抬头,看着自己撞上的人,呆的张大了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不动行光见到了织田信长。
他所到达的地方,是五百年前的尾张,一个信长大人和兰丸都还健在的时间点。刚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不动行光的第一反应就是抄起他的本体刀,打算去宰了明智光秀那个混蛋,只要把那混账叛徒砍了,信长大人和兰丸就不会死在本能寺之变里了。
不动行光在心里暗搓搓地想着,等现在正坐在他对面和他聊天的兰丸告辞回去工作了,他就潜伏出去,找到明智光秀在哪,趁着那家伙没防备的时候,一刀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就和砍下那些鬼的脑袋一样,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来,和信长大人、兰丸一起用晚饭。
兰丸平日里的事务繁忙,只和他小聊了一会儿就走了,还给他留下了一瓶酒。不动行光喝了一小口,又辣又苦,比甜酒难喝多了,但这是兰丸给他的,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酒收进了柜子里,顺带的还有他的斗笠和披风。
将披风胡乱塞进柜子里时,几张不知哪来的白纸从披风里掉了出来,不动行光把它们捡了起来,随手翻了两下,都是空白的纸页,不知道是干嘛用的。
他想把这几张纸塞回披风里,却突然又动作一顿,想了起来这几张纸是什么。
是修行时专门用来给审神者写信报平安的信纸。
不动行光把被他折腾得皱巴巴的纸张拿了出来,用力地压了压,但那明显的皱褶还是半点都没消掉。于是他索性也不管这个了,翻箱倒柜地又找出了笔墨,盘腿坐在矮案前,开始写信。
『主人』
他歪歪扭扭地写下两个字,咬着笔杆想了想,觉得这么叫鹤见川有点别扭,又蘸了浓浓的墨,把这两个字涂成了个黑点。
『主上』
还是很奇怪,涂掉。
『鹤见』
鹤见川全家都姓鹤见,这样写就不知道是谁了,不动行光在笔杆上已经咬出了一圈深深的牙印,豪迈大气地又蘸了一毛笔的墨,涂掉。
『川』
……还是有点别扭。
不动行光盯着这个只有三笔、却依然被他写成丑得别具一格的“川”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凑合着用。
他咬着笔,像是盯着一道数学题一样,盯着依然空白着大半的信纸,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却又不知道怎么往下写了。
见到了信长大人,他很高兴。
见到了兰丸,他也很高兴。
能够去砍了明智光秀那个混蛋,他特别高兴。
但是这种事情,和鹤见川讲了,她大概也不会懂。鹤见川能把战国时期的历史倒背如流,但却完全不会理解他对信长大人和兰丸的执念,她会想到的,大概只有“战国好危险”之类的事情。
不动行光纠结了半天,在笔杆都要被他咬烂之前,终于大手一挥,在洁白的信纸上留下了几个超级丑的大字:
『等我砍了光秀那混账就回去!!』
他呼呼几下吹干了纸上的墨迹,歪七扭八地对折两次,左顾右盼又找到了柜子上的灯盏,点亮了油灯的灯芯,将折好的信纸凑近了微弱晃动的灯火。
只要直接把信纸烧了,鹤见川就能收到这封信了。
信纸的一角因为靠近火苗开始微微发黄焦黑,火苗缓慢地舔舐着纸页,一点点地蚕食这脆弱的白纸。
不动行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被烧掉了一个小角的信纸,紫色的瞳孔里跃动着细细的火焰,像是在燃烧他的瞳仁。
『……砍了明智光秀那混账。』
火苗慢慢地靠近了信纸上透着黑色墨迹的部分,那个不动行光写下的、丑的惨绝人寰的“川”字,只要他的手稍稍再晃一下,那个“川”字就会被火焰吞噬。
“……”
不动行光忽然收回了手,连带着手上拿着的信纸。他两下拍灭了纸上那微弱的火苗,将信纸塞进了怀里。
“什么嘛……”
他小声地嘟嘟嚷嚷了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真去砍了的话,那不就和溯行军没两样了吗。”
『马上就会被当做是叛徒讨伐了吧。』
他这么想着,大摇大摆地推门出去了。
『还是去找兰丸问问晚饭有什么吃的好了。』
*******
不动行光在尾张呆了三个月,也在信长大人和兰丸身边呆了三个月。
在满三个月的那一天早上醒来时,他隐隐有了修行快要结束的预感。这天晚饭的时候,他带来了兰丸在第一天见面时留给他的那瓶酒。
不动行光嗜酒,但也只嗜甜酒,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还不够高,酒的度数很低,也并不太好喝,但他还是和兰丸一起分饮了那瓶酒。
信长大人平日里其实并不怎么饮酒,因此他只是坐在高位上看着他们同饮。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忽然开口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像是很久以前就已经经历过了一遍这样的场景一样。”
“竟是这样吗?我也同信长大人一样,总觉得似乎很久以前就曾经经历过一遍现在的场景一样。”兰丸放下了手里的酒,笑着附和道,转头又看向了一旁的不动行光,“就好像许多年前,我就曾结交过你一样。”
“嗝、本来就是嘛!”喝得半醉的不动行光颠三倒四地说道,“我和兰丸、和信长大人,可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了!我可是……嗝!可是一直都和你们在一起的!只是后来,后来……唔呣……嗯……再来一杯——!嗝!”
他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是被兰丸送回了卧房。兰丸细心地替他盖好了被子,灭掉了昏黄的油灯,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刀剑付丧神的修行为期三个月,不动行光的预感并没有错,在零点过去的那一刻,尚在睡梦之中的他便从尾张消失了,一并消失的,还有这三个月里他在尾张留下过的一切痕迹。
五百年前的尾张,太阳照常升起,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与他的小姓森兰丸在各自的卧房醒来,在他们睁开眼的那一刻,不动行光的存在已经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如同雁过无痕。
而从尾张离开的不动行光,他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却毫无宿醉的头痛感,身下躺着的是柔软舒适的棉被,清晨的阳光透过糊着油纸的拉门影影绰绰地落进屋里,让他觉得略有些刺眼地抬手挡在了眼前。
“不动,不动!该起床了,今天是你马当番,别睡迟了。”
有人半跪在他的被褥边,遮去了大半明亮的日光,伴随着轻轻推搡动作响起的,是略有些低沉的成熟男声。
陌生的嗓音让不动行光一个激灵,立刻睁开了眼,放下了挡在面前的手臂。
带着细框方眼镜的少年正半跪在他的边上,一手按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推着,一手灵活地系着黑色衬衫的纽扣,少年的外貌看起来和不动行光的外面相仿,一双比不动行光淡许多的紫色眼眸见到不动行光醒了,便立刻移向了不动行光的另一侧。
“乱,今天大将要下山去镇子上买东西,你再不起床的话就赶不上了。”
像是女孩一样有些甜腻的嗓音在不动行光的右侧不远处响起,一头靓丽橙发的“少女”抱着枕头摇摇晃晃地从另一床被褥里爬了起来,揉着眼睛撒娇一样地应道:“再睡一会儿不行吗……药研哥,主公怎么总是这么早起床呀。”
“少女”和少年又交谈了几句,才注意到不动行光仍躺在被褥里一动也不动,像是分毫起床的意思都没有。
“不动?怎么了?”少年微微蹙起眉头。
“是身体不舒服吗?”样貌漂亮的“少女”也凑了过来,有些忧虑地说道,“不舒服的话让药研哥给你看看吧,或者我去帮你找主公来?”
被封印的记忆在一瞬间涌入了大脑之中,像是洪水决堤而出,眨眼便吞没了他的所有思绪。
不动行光想起了——
他在成为「鹤见川的刀剑付丧神」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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