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烫伤

    “烫了一下。”路程程有些没底气地小声说，“我做饭还挺有经验的，这次只是意外。”

    他平日里比较宅，不爱户外运动，因此肤色偏白。被烫到的那两处起了水泡，周围也跟着有些红肿，在他的皮肤上看起来格外明显。

    原本就不怎么会打扫，现在连做个饭都能把自己烫伤，路程程担心尹陌对他失望，心里免不了有些沮丧，偏偏他不会用左手拿筷子，右手想藏起来都不行，只能暴露在尹陌的目光中。

    尹陌对他的说法显然持怀疑态度，微微皱眉。

    “真的！”路程程用坚定的语气强调了一次，尹陌便不再看他，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路程程夹起丸子尝了一口，丸子外头炸脆了，咬开后里头却还是软糯的，味道与自己记忆中外婆的手艺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但作为第一次尝试的新菜，已经足够让他自己满意。

    尹陌先吃了别的菜，过了一会儿才将筷子伸向那盘炸丸子，路程程一直在偷偷观察他，见他要吃豆腐丸子，整个人立刻坐直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可惜尹陌也只是吃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怒。

    他的双肩垮了下去，抿了抿唇，默默低头扒拉碗里的米饭。

    “还不错。”

    被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路程程抬头，花了一点时间才确定刚刚那声并非是自己幻听，他张了张口，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傻笑着又低下头，任一颗心因为男人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而飞快跳动着。

    或许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评价，在这之后尹陌真的频频去夹盘里的丸子，他碗中的米饭吃完时，这一盘丸子也已经空了。

    让路程程更意外的是，这日尹陌吃完饭并未立刻上楼，他收拾好桌子，将碗筷放入洗碗机后再出来，发现尹陌坐在客厅沙发上，也不知和谁正在打着电话。

    以往尹陌很少待在客厅，他每日晚饭后便也回房，没有了手机，只能用电脑找些电影看，打发时间。此时尹陌在，他实在舍不得进屋，但又不敢上前，怕打扰对方，想了想，还是走到餐桌正对着客厅的位置坐下。

    谁知他才刚坐稳，那头的男人就朝他看过来，他不明所以，还以为尹陌不希望他在这儿，即使不舍，也只能起身回房。

    “路程程。”尹陌喊了一声，不知何时已经挂了电话，对着他道，“过来。”

    这是路程程第一次听尹陌喊他的名字，尹陌的嗓音低沉，念叠字时第二个字轻声带过，虽然加了姓氏，听起来仍是比平时说话柔和一些。

    以前他总嫌父母给他起的名字幼稚，这时他却由衷地感激起这个名字来。

    等他走到轮椅旁，尹陌便示意他抬手，他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做了，就见尹陌拿起手机，对他手上红肿起泡的两处拍了照。

    路程程这才意识到尹陌或许是在向人咨询他手上的烫伤该如何处理，就像赵文滨说的，尹陌看起来冷淡不好相处，实则却是个十分善良的人。

    “尹先生，其实不用麻烦，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他压下心底的那阵悸动，蹲在轮椅前仰头道。

    相比起来，他更喜欢以这样的角度看尹陌。尹陌给他的睡衣比他日常穿的尺码大了一号，穿在尹陌身上长度正合适。虽然没见过尹陌站起来的模样，但很容易推测出尹陌的身高应该超过180，所以这其实是两人原本的视角。

    路程程也知道这么多年下来，尹陌或许早已经习惯了自己腿不能行，习惯了坐在轮椅上仰头与人交流，可他就是近乎偏执地在乎这一点。并不是他介意尹陌的残疾，而是他希望至少在他面前，对方可以暂时忘记自己的腿疾，可以更加轻松自如地与他相处。

    两人离得近，他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打，过了半晌尹陌开口道：“一会儿有人送药——”

    话未说完，手中的手机便开始抖动起来，尹陌没有避讳，直接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微微低头看了路程程一眼：“我开外放。”

    也不等那边回应，他把手机从耳旁挪开，点开扬声器。

    一个略显兴奋的男声传出：“什么情况啊老尹，你和你说的那男孩在一块儿？这大晚上的，他还在你家啊？”

    “许姨请假了。”尹陌有些不耐地解释，“他暂时在这里做事。”

    路程程不知道尹陌是怎么和那人说起自己的，他想了想，开口重新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叫路程程，已经成年了，不是小孩。”

    那头传来“噗”的一声，似乎是在笑，但或许顾虑到尹陌开了外放，便很快收住笑声：“你好，我叫卫承安，同样是给尹陌做事的，这样算起来，我们是同事关系。”

    路程程猜这个卫承安是尹陌公司里的人，而且听语气，二人间十分熟稔，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搭话，就只也回了句“你好”。

    “小路是吧？是这样的，我刚问了医院的朋友，因为你烫伤的面积不大，所以暂时不到医院看也行，但是最好还是涂一点烫伤药膏，简单包扎一下，这几天要稍微注意，如果不小心弄破了水泡，有可能会感染。老尹说家里没有烫伤药膏，我一会儿让我朋友帮你们配好药，找跑腿送过去。”卫承安十分正经严肃地说完，忍不住又吐槽，“老尹你真是的，多说几句话能怎么你？非要我再重复一次。”

    路程程这才知道这些刚刚卫承安已经在电话里跟尹陌说了一次，尹陌怕是不想转述，这才开了扬声器，他立刻说：“谢谢卫哥，麻烦了。”

    “嗨，小事，要不是今晚正好要上新版本，我就自己给你们送过去了。说起来，小路今年多大？是暑假出来兼职，还是已经毕业了？”

    路程程张了张口，正打算回答，尹陌已经先一步道：“没事我挂了。”

    话落，毫不犹豫地按下屏幕下方的红色按钮，阻断了卫承安脱口而出的抱怨。

    路程程愣了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又抓不住重点。

    卫承安已经把该注意的点都说明了，尹陌也没什么要补充的，交代路程程一会儿自己开门后，便打算先上楼去。

    路程程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尹陌的轮椅，见状赶紧站起身，可蹲久了双腿难免有些发麻，这一站又有些着急，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往一旁倒下去。

    尹陌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求生的本能下，他来不及多想，一只手握住尹陌伸过来的右手，另一只手则支撑在尹陌左侧轮椅的扶把上，整个人虚悬在尹陌上方。

    路程程吐出的气息落在尹陌脸侧，过了几秒他才察觉到二人离得有多近，他霎时更加紧张，手一软，差点完全倒在男人身上。

    好在最后关头他还是稳住了，只是呼吸比刚刚受到惊吓时更加急促。

    尹陌歪头避了避，不知为什么，也没有马上开口，直到路程程缓过一些，才听他道：“还不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路程程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直起身，生怕自己一个手滑又做出什么丢脸的事。

    确定他站稳后，尹陌抽回了自己的手，没再看他一眼，直接从他身旁离开。

    路程程目送尹陌离开，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男人手掌的温度，他游魂似的走到沙发坐下，大脑一片空白。

    以前他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竟是这样刺激的一件事。

    所有的情绪都会受到对方的影响，会为不知道能否接近对方而忐忑失眠，会因为和对方多说了几句话就能高兴一天，会因为一点点肢体接触就紧张到浑身无力，心跳加速。

    就如此刻，他只要一想到这一切的情绪都是尹陌带给他的，就忍不住傻笑起来。

    门铃响时，路程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起身走到玄关处开了门，从配送员手里接过那个装着药膏和纱布的袋子，坐回沙发后却不急着给自己上药，而是忽然想起刚刚和卫承安通话时那种怪异感。

    尹陌发现了他被烫伤，替他找朋友询问烫伤如何处理，这确实是尹陌的作风，并不奇怪，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尹陌在时，路程程的思维总会或多或少迟钝一些，毕竟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控制自己不将紧张表现出来已经花费了他几乎全部的精力，这时他差不多已经冷静下来，索性从头到尾将整件事想了一遍，想到卫承安时，忽然恍然大悟。

    是卫承安的态度让他觉得怪异。在没发现尹陌打开扬声器时卫承安说的那几句话，明显有几分看热闹，又或者说调侃的意味，包括后来打听他的情况时所用的语气，这样的语气其实路程程并不陌生。

    上学期在学校里，有次他被学生会一个学妹表白，寝室几个损友正好撞到，当时他们就是用这样的语气询问他细节，他并没有刻意说明过自己的性向，朋友也开玩笑撮合他与那个女生，直到他再三表示自己已经直接拒绝对方，几人才作罢。

    若是一个年轻女人，大晚上的在异性家中，作为好朋友调侃几句也十分正常，可卫承安对他的形容词是“男孩”，显然清楚他的性别，话里话外却仍是在猜测他与尹陌的关系......

    路程程忍不住抬手捂住胸口，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