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阳光明媚。
不宜赖床。
温韵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雪白的墙壁,她木然瞅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在宿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发现昨晚睡觉忘了开窗,是被活活热醒的。
“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接了局——”一个幽细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
温韵猛地转过头,看见尤娇近在咫尺的脸,微微支起的身子一跌,说道:“你吓死我了!”
尤娇阴阳怪气地说:“这就吓到你啦,昨天喝成那个样子回来,你还吓到我了呢。”
“我一到家就断片儿了,”温韵的嗓音带着宿醉后的沙哑,“好热,你怎么不开空调?”
“坏了。”
“叫人来修没?”
“你出钱啊?”
“我出行了吧。”温韵头疼欲裂,“你在我床上干什么?”
这一问不得了,尤娇的嘴跟机关枪似的突突说起来:“我能干什么?你自己昏了头哭着喊着不让我走,一个劲儿叫你偶像的名字,我扯都扯不开,除了你床上还能睡哪儿?我真服了,咱们混得再不入流,好歹也算半个女演员不是,追星追成你那样,啧。”尤娇讲了一大堆,最后总结道,“我都不稀得说你。”
温韵一脸尴尬:“你快别说了。”
“反正丢的是你自己的脸,我才不管,”尤娇双手一插,兴师问罪,“你先告诉我,昨晚跟谁喝的酒,安姐是不是给你开小灶了?”
“你放一百个心,”温韵无奈道,“我和我高中同学。”
“那就好,”尤娇给她泡了杯蜂蜜水,假惺惺地关心道,“害我白担心一场,赶紧喝了吧。”
温韵和尤娇住同个宿舍,两人都是龙华传媒的艺人,尤娇比她早来一年,小白花长相,偏偏是个呛口小辣椒,用最清纯的脸,说最刻薄的话,而温韵和她截然相反,生得艳若桃李,却寡言少语,是个外强中干的货。
早先尤娇看不惯温韵,觉得她装,暗地里和她较劲,她不搭理温韵,温韵也不搭理她,直到有一次一个男人送尤娇回家,在门口对着尤娇上下揩油,尤娇挣脱不得,温韵听见动静,打开门拿起锅铲将那人迎头一敲,两人从此便结下了革命友谊。
是真友谊,也是真塑料,就像尤娇此刻的唠叨:“你可不能背着我一个人去饭局,老娘对你这么好,你要是敢吃独食,我找水军黑死你。”
“黑吧。”这些话温韵左耳进右耳出,早已习以为常,毕竟去年她过生日,尤娇曾泪眼朦胧地祝福她早日飞黄腾达,但不能比自己先腾达。
“安姐难得从指缝里漏个饭局给咱们,你不提前养好胃,喝得醉醺醺的,下午要是吐了,我又得给你挡酒。”尤娇没好气道。
“我忘了,见到老同学,一高兴就忘了。”温韵主动担起煲粥的任务,“我来做饭,你先闭会儿嘴,让我静一静,行不行?”
“不行,你知不知道席伊雯现在的饭局涨到了多少?”没等温韵发问,尤娇答道,“二十万!”她愤然捶桌,“都是新人,凭什么她能拿二十万,我只能拿两万!”
“你还算好的,”温韵搅了搅粥,“我才一万。”
“你那是活该,谁让你不会来事儿。”尤娇道,“可我呢?我多有眼力见儿啊!我多用功啊!凭什么我只能吃剩菜?!”
“因为你不红呗。”温韵淡定地说。
“说得跟你多红似的。”
“我又没你那么想红。”温韵懒得和她扯,蛋黄小米粥出锅,等她吃到一碗粥见底,对面的尤娇还没动筷,端着花重金买来的高档碗具各种找光线,把葱花摆成最完美的形状,换了不下十个滤镜,总算出了一张色香味俱全的成片。
“早起熬粥,窗外阳光静好,平淡美丽的一天开始了。”
——From尤娇的朋友圈。
温韵面无表情:“你什么时候把我分到钓凯子专用组去了?”
“是吗?”尤娇检查了下,“可能是上次加的新人,首字母正好连着你,分组的时候不小心点到了。”她撩撩头发,“sorry,这就把你轰出来。”
温韵洗完碗,安姐发给她们一份今晚饭局的宾客名单,安姐全名安薇,是圈内的金牌经纪,摸爬打滚几十年,人脉资源广阔,手下带了二十来位艺人,从一线到十八线都有。尤娇对着名单刻苦钻研,搜罗全网,把宾客们按职业、年龄、喜好依次分好类,贴上照片,做好备注,录入聊天关键词,然后制成Excel表格,复制给温韵一份,下到手机里随时背诵。
这架势堪比考研,尤娇说自己用功,绝无夸张,她珍惜每一次可能出头的机会。当然,龙华是正规的娱乐公司,不做逼良为娼的买卖,去不去饭局,去哪种饭局全凭自愿。和默认潜规则的荤局不同,尤娇和温韵只去清局,所谓清局,指单纯地陪人吃饭。东道主宴请主宾的时候,为了炒热气氛,彰显饭局的档次,也会附请一些陪客,尤娇和温韵就属于这些陪客。
清局拿钱少,混得好的不稀罕接,混得差的抢都来不及,毕竟对于她们这种十八线来说,几万块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今晚做东的高总之前就和她们约过一次,对尤娇和温韵的印象不错,否则一个月也轮不到她们一回。
晚六点,霓虹初上,马路上的车辆犹如钢铁川流。温韵打了一个专车,两人在路旁等司机来接,尤娇说道:“希望今晚没有识货的,不然一看我这件香奈儿都是两年前的过季款,丢人。”
昨夜没休息好,温韵脸上略有疲态:“没钱还装阔,你累不累啊?”
饭局上大家都有自己的人设,尤娇和温韵对外宣称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尤娇在一所野鸡学院里学过几年美术,便自称为家境殷实的美女画家,温韵没什么才艺,只能贴合现实,是不愿接受潜规则的清高演员,为了拗人设混饭吃,她们花了不少功夫。
“我不累,来钱快的活儿我都不觉得累。”尤娇耸耸肩。
温韵不说话,盯着大楼上的巨幅LED广告屏,男人穿着长长的棕色风衣,眉目冷峻,抬袖间露出手上的瑞士名表,他俯视着大地,表盘熠熠闪光。
品牌方说,他们之所以选择他作为这个顶级手表品牌的首位华人代言,不仅仅因为他是明星,也是一位杰出的年轻艺术家。
夕阳的余晖洒过来,温韵镶嵌在光晕中,仿佛女神下凡。即使尤娇天天对着这张脸,仍然会被她的美貌所震慑。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可温韵不一样,她是美女中的美女,当初安姐签她,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立刻就靠脸上了新闻。
刚入行时追温韵的人很多,安姐明示暗示了无数次,但凡她稍微低个头,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在不入流的电视剧里当个不入流的恶毒女配。
温韵看得专注,尤娇戳了戳她:“你就这么喜欢冷千山啊?”
尤娇有天打游戏到半夜,发现温韵的门没关严实,房间亮着灯,她本来想吓温韵,却看见她居然在用投影仪播放冷千山的访谈,令尤娇无语至极。
这个名字像是落在心上的一粒旧灰尘,扰得温韵的心弦轻轻一颤,明知彼此已经毫无关系,有些人的名字依然不能被提及,提及是一种惊动,叫人无所遁形,宁愿用“他”来代替。
“别瞎看了,这表你可买不起。”温韵不但熬夜看冷千山的广告,喝多了念他的名字,还跟在冷千山屁股后面买他代言的产品,尤娇匪夷所思,“你一个大美女,什么人找不到,跟个痴汉一样跑去当追星族,你图什么?”
温韵敛了眸:“我不是追星。”
“死鸭子嘴硬,”尤娇恨不得摇醒她,“搞不懂你,冷千山除了名气大,还有什么好的。”
尤娇这话说得不甚公正,冷千山和别的明星不一样,他是从国外火到国内的,他出演的青春类英剧《日照之下》风靡全球,冷千山作为华人面孔一举成名,后来被著名导演埃文看中,参演的文艺片《暗室》在阿纳国际电影节上夺得最佳影片,接着又进军好莱坞,在一部动作片里饰演身世凄惨的反派,备受好评。随后回到国内,被各大导演争抢,凭借新片《乱语》接连摘得金棕奖、金雁奖最佳男主角奖的桂冠。
二十八岁,已是双料影帝,外表俊美,业务能力出众,冷千山的成名之路顺遂得不可思议,是目前电影圈内风头最盛的男演员,所有的媒体提起他只有一个形容词,天之骄子。
温韵想要替他辩解,尤娇却堵住耳朵:“收,我知道他牛逼,我就是烦他。”
以红的程度来说,尤娇和冷千山起码隔着几个银河系,她烦他还得从温韵说起。去年尤娇去综艺节目里冒充素人嘉宾,碰巧遇上冷千山的剧组来宣传新戏,温韵知道后满心期待,托尤娇给自己搞个TO签,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TO自己的本名,然而尤娇在后台等了三个小时,刚拿出他的海报上前,谄媚的笑容还没摆好,就被冷千山扫射了一眼,他戴上墨镜,助理将她远远拦住:“不好意思,请退后两米。”
席伊雯见到这一幕,幸灾乐祸地笑了她好几天,把尤娇气得牙痒痒,“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拽个屁,一点都不给面子!”她回来大骂冷千山,温韵反倒安慰她,“好啦,没关系。”
冷千山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傲慢,虽然都在影视圈里混,但圈和圈之间也有壁,不代表他们就是同事。温韵的喜怒哀乐都藏得深,她嘴上说着理解,可尤娇从没见过她那样失落的表情,决定将冷千山单方面拉入黑名单。
冷千山炫目的广告屏被车甩在身后,到了酒店,她们先去大堂的洗手间整理着装,尤娇一边补口红,一边对温韵说道:“记住你的人设是冰山美人,千万别跟上次那么傻,人家问你为什么进娱乐圈,你说你想买房。”她擦掉唇线外的口红,“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你以为自己实心眼,别人拿你当傻子,要是再有人问,你得说是为了艺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知道吗?”
“知道了。”温韵重复了一遍,“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两人同时笑起来。
服务员将她们引到包房,准备进门之时,温韵的手机忽然作响,接通后,里面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嗨,丛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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